男子举起手搭在眉毛上方,眼睛眯眯地望向曰头;他长发散落,凌乱地披在肩头,衣襟微掀,衣裳的袖口和肩背有朝露濡湿的水痕。
水边芦苇长褶很高,偶尔会藏有水鸟或狐狸小启,天还没亮她就来到河边,捏那么久的时间了,竟没发现这里藏着一个活生尘的男人!
她受到惊吓的心脏还在怦怦乱跳,却很快地低下了头一一男人固然吓到了她,但她也不愿意吓人。
“好像被什么砸到?”男子狐疑地摸摸头,望向河的对岸。只看到两个跑掉的孩童背影,又转头四处张望,这才看到近在咫尺的姑娘家。
“咦!姑娘你见到了吗?”男子站起身,拍拍微湿的衣袍。“是那两个孩子砸的吗?好像在唱什么泥巴的?”
她没有答话,只是将头压得更低、更偏向右边,手指出了力,将手里的陶壶开口边缘捏得变形了。
“你在捏陶?好有趣的泥人。”男子说着便走了过来。
她的视线移到眼前两个捏好的泥人,一男一女,眼睛笑得弯弯的,嘴巴也笑得弯弯的,快乐地看着她,她却是更加惊恐而不知所措。
男子踩踏青草,一步步走来,震动着坐在地上的她。
“前面就是曲阜城吧?还要走多……”
他话未说完,她丢了手上的陶壶,起身就跑。
越是想逃,越是跑不快,加上她久坐压得小腿发麻,才跑了两步,便整个人趴跌在地。
“姑娘!姑娘!你要不要紧?”男子急忙追上,扶起了她。
男子的碰触让她簌簌颤抖,只怕下一刻他就要摔开她、咒骂她。
“我不是坏人,你别怕。”男子因她的颤抖而急急解释。
她欲挣脱他的扶持,无奈力不从心,还是像团泥似地摊着。
“你脸上沾了泥巴?”男子反倒靠了过来。
她立刻用力压下右脸颊,然而男子的手掌已经伸了过来。
“啊?”男子本想帮她拂掉脸上的“泥巴”,凝目看去,愣了一下,又问道:“你的脸受伤了?”
她使劲摇头。
“是天生的胎记?”他又问。
她仍然低着头,必须用力绞紧双手指头,这才不会止自己持续发抖。
她不敢看他的目光。有人会怜悯,有人会害怕,但更多人是嫌恶鄙视,当她是妖魔鬼怪,朝她吐一口水,踢她一脚,再丢她一把泥沙或石头,待完成了“避邪仪式”,这才会快快跑掉,或是赶她离开。
男子终于放开了她。她恐惧得不知如何是好,全身肌肉紧绷着,已经准备承受任何踢打或辱骂。
“你听过盘古开天辟地吗?”男子忽然说了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低着头,目光只及自己微颤的沾泥双手和灰扑扑的衫裙,心绪仍是混乱惊恐,无法回应他的问话。
“盘古分开了天地之后,女娲觉得大地空荡荡的。有点无聊,便取了泥土,捏成我们人的样子。”男子自顾自地道:“她捏了千千万万的人,放他们到人间去,到了最后一个女娃娃,她看着很喜欢,很疼惜,很舍不得将这个可爱的女娃娃送出去,于是她摸了摸女娃娃的脸,祝祷女娃娃一辈子幸福快乐。可她没留心,将指头上的泥上给抹到女娃娃的脸上,所以,这个女娃娃就带着女娲送给她的祝福印记来到了人间。”
他讲话带着奇异的口音,软软的,柔柔的、好似天上一团云,又似平静时候的河水,缓慢地流着,水浪轻涌,耀动出点点柔光。
她看到自己绞紧的双手松了开来,平放在裙布上,低垂的视野也渐渐地开展,由小而大,由近而远,她看到了眼前的红花绿草,晶莹朝露,以及更远处像条白练似的婉蜒河水,还有头顶的晴朗蓝天。
右颊温热的感觉回来了。太阳公公依然绽放热力,大方地给予她阳光和温暖;男子坐在她的左侧,并没有挡住她的阳光。
她怯怯地转头看他,仍不敢和他目光接触,只看到他带笑的嘴角。
“你还想听夸父逐日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