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之寀走进客厅,一眼看见缪昌期正满怀气愤地对张问达说着:“一柱史以疯癫二字,出脱乱臣贼子;另一柱史以首功奇货四字,抹杀忠臣义士……”王之寀听出头一个柱史指的是巡城御史刘廷元,那第二个指的又是谁 ?他往下细听,才知指的是曾两次参劾李三才盗用皇木的御史刘光复。刘光复积极配合刘廷元,对那些不赞成以“疯癫”定案的大臣,包括缪昌期,实施口诛笔伐,说这些大臣危言耸听,想把张差一案视为“奇货” ,妄图立下首功。 ……张问达一见王之寀,忙关心地问:“犯人招了没有 ?谁主使的?”
王之寀眼里放出光芒,说出了十个字:“张差不痴不狂,有心有胆!”然后便绘声绘色讲起问案的经过。张问达和缪昌期听了,高兴的齐声说“好!” 。
张问达沉思片刻,对王之寀说:“明日召集七名司官一同会审,王主事你也参加,由胡士相主审,因他是主办官,看还能审出些什么新东西 ?”
第二天,会审完毕,张侍郎询问王之寀,王摇摇头,说胡司官不打算深追两个太监的姓名,并呵斥犯人不准波及无辜。张问达听了若有所思,他曾隐隐约约听说过胡是浙党,看来主审还得换人 ,他对王之寀说:“过几日,我再命十三司郎中一同会审,看看结果如何,若还是那样,只好孤注一掷了,由你单独细审,审出幕后人,直接上报皇上就是了。”王之寀心中明白,刑部依十三行省设立了十三清吏司,此案归山东司郎中胡士相负责,胡若敷衍了事,张侍郎只得另起
炉灶了。
果不出所料,十三司会审依然没有什么新结果,多数司官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只处死张差,不株连其他。张侍郎只得命王之寀单独再审。经审问张差进一步交待,头一个老公叫庞保,住蓟州黄花山,在那里修铁瓦殿。马三舅李外父
常给庞保送炭,因此结识了他 。第二个管饭的老公叫刘成 。庞刘二人让马三舅李外父对我说,“打进宫去,碰一个打杀一个,打杀了小爷(太子),吃也有你的,穿也有你的。……”
王之寀审出了真相,并了解到庞保刘成是郑贵妃宫中的太监,禀报了张问达,张便吩咐王之寀写奏章火速上报皇上。令人费解得是,王的奏疏转到了内阁,首辅方从哲在上面批了“谬妄”二字;此后奏章又在宫中放了十天,皇上竟无任何批复。刑部堂官张问达上疏催促此事,并题请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三法司会勘本案,然而过了三天,仍见不到皇上的御批?……
第四章 辛亥京察(二)
八
自发生梃(木棍)击案后,皇上朱翊钧一直紧缩眉头,颇费斟酌。一边是形影不离有着三十年夫妻感情的郑贵妃,一边是自己的儿子、日后的皇位继承人。自己当然不能完全占在太子一头,把郑妃废掉;何况郑妃又咒死咒活说她毫不知情。可皇上自己也不能不作处理不闻不问啊 ?那样一来,就会寒了太子的心,日后太子登极做了皇帝,别人再一挑唆,郑妃可就大难临头了!必须想一个两全之策,让双方消除误会,化干戈为玉帛。皇上思虑了数天,想出了一个借风癫为罪名调护两宫的办法。
他先以关爱地口气对郑妃说:你说你不知情,可外面议论纷纷;再有庞保刘成又都是你宫里的人,难脱干系 ?不如你直接去求长哥(太子),表明你的心迹,求他谅解。
郑妃听后勉强同意了,她硬着头皮去了慈庆宫。太子朱常洛见郑妃突然驾到,大吃一惊,且惶恐不解,心想这个女人平日里,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还常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说自己的坏话,今日真不知她葫芦里装得什么药 ?而郑皇贵妃一见太子,便委屈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说她从来不认识什么张差,更没有委派庞保刘成招募刺客谋害太子,说着说着就诅咒发起了誓,到最后竟要给太子下拜,求太子宽解。太子看她一脸痛心的样子,还真信以为真了,也赶忙给贵妃下拜,于是贵妃拜,太子也拜,二人边哭边拜。渐渐贵妃止住了眼泪,她偷眼瞧了瞧太子,太子仿佛受了感动,脸上透出了几分慈悲。郑贵妃以为自己来的目的已达到,便告辞回宫,临走时她扔下一句话,“老身赶紧还得给皇上回话去呢!”
郑贵妃对招引刺客暗害太子,或许真不知情,而他的哥哥锦衣卫都指挥使郑国泰,却是心中有数。就在凶手张差被捕的第三天夜间,郑国泰指挥家人郑鳌,在离郑家不远的红庙一带一所房子里,把早已备好的二十六万两白银,分送御史刘廷元刘光复及刑部司官胡士相岳骏声劳永嘉吴尔埙等相关人员家中,并向刑部老爷们提出一个要求,要尽快剪掉张差的舌头,以免他开口胡乱供出旁人。司官劳永嘉望着这白花花的银子,感慨说:“这上万金银,连子孙都买去了!”
郑国泰之所以要灭口,他是担心张差供出庞保刘成,会牵连到妹妹郑贵妃身上。对朱常洛被册封太子,郑国泰一直不甘心!他总认为让朱常洛这小子捡了个大便宜,那还不就是李太后的一句话吗?若李太后早死几年,侄子福王必是太子储君无疑,理由再简单不过了,皇上喜欢嘛 !可如今木已成舟,朱常洛便是日后的新君,每当想起这档子事,郑国泰就忿忿难平,常说不能太便宜了这小子,雇个打手收拾收拾他(指太子),打不死也让他落个残废!……令他大失所望得是,张差不但没伤着朱常洛一根毫毛,反倒成了阶下囚,自己还得掏大把银子去料理后事。
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提牢主事王之寀就知道了郑国泰行贿的事情。一天晚上,他一进张问达的家,就愤愤地说:“一夫(指张差)作难,九庙震惊, 外戚郑国泰私结言官刘廷元刘光复姚宗文及刑部各司官和各部权贵,珠玉金钱充满其室。”
侍郎张问达听了恍然大悟说,怪不得三法司奉旨会审,会得出那样一个结果,说什么依照大明律中“宫殿前射箭放弹投砖石伤人律” ,拟将疯癫闯宫张差死刑。……
此刻任左中允的孙承宗也在场。这为相貌奇伟嗓音洪亮的万历三十二年进士,意味深长插话说:“皇上既然派郑妃去慈庆宫乞求太子,就说明皇上有意调解此事,无心再深究幕后指使,看来我们也只好不得已求其次,庞保刘成以上不可再追问了!”
张问达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叮嘱王之寀说:“你这个提牢官还得辛苦几天,保护好犯人张差,千万别让那伙人先动了手,杀人灭了口,过几天皇上肯定还会拿他说事儿。”
王之寀笑了,说:“请大人放心,我早把他安置好啦。唉,他也是个没头脑的,糊里糊度地送了命。”
而此时在慈庆宫,太子与王安也正在议论皇上的微妙态度。
太子朱常洛说:“上一次郑贵妃来这儿,又是哭诉又是哀告,直到她走后我才明白,原来是父皇命她来的。父皇总是站在她一边,事事护着她。可这案子明摆着是她宫里人背后使坏?”
王安忙摇摇手 ,说:“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