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全,不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鸿胪寺主掌祭祀礼仪,荣朝又不像前周那样极重祭祀,鸿胪寺寺卿实权并不大,他哪来的胆子想谋杀朝廷命官。
常意说道:“我看你并不是不明事理,他让你杀人,你便杀了?”
从结果来看,尤宝全确实没派人来给她添麻烦,这也是她还能客客气气上门,坐在这和他谈话的原因。
但他知情不报,未曾做其他补救,也是事实。
尤宝全继续说道:“我收到第一封信时,便劝老师不可无视王法,又追问了他出手的缘由。他回我,若能击杀此人,是利国利民之举,他所作所为皆为清朗朝廷,有诸多同僚支持。但我再追问下去,他也不愿告诉我此人姓名,只让我配合。”
“难怪。”常意懒懒说道:“区区鸿胪寺的寺卿,也敢这样嚣张,原来是人多力量大啊。”
她语中暗含讽刺之意,让尤宝全更加羞愧,他声音更低道:“卑职以为此人是什么朝廷蛀虫……并不知道是您亲临,心中才动摇,况且老师在信里以官位要挟我,他说若是我不愿意,薅了我的官职,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当然——并不是我贪恋官位。”尤宝全的声音徒然高了起来,虽然还有些颤抖,却比前面那些话要顺畅许多:“您在长留应该也知道了,医仙留在这是因为什么——乱世出神仙,医仙留在这,自然是因为这有太多的人要治啊!”
“前些年刚发的瘟疫,前任知县尸位素餐,这里几乎横尸遍野,我来治理几年,刚刚有些起色……”
说到此,一个七尺大汉,居然无助地有些哽咽起来。
他为人这样懦弱摇摆不定,却像个父母官一般真心爱民。
常意无奈地说道:“同样是赌,你若选另一边,我也会保住你的官职。”
尤宝全沉默片刻,说道:“老师说来这人冷心冷情,还曾亲手处决自己家人,即使知道我不与他站边,也会迁怒于我。”
常意哑然,在心中暗暗记住李中全的名字。
……真是谢谢他,将她大义灭亲的名声都传到这行走不便的穷乡僻野来了。
沈厌冷淡地开口:“你不帮他他会要了你的官职,没想过你若杀不了我,我会要了你的命?”
尤宝全立刻抖似筛糠,一个字都不敢说了,刚要落下来的眼泪缩了回去,要掉不掉地挂在脸上,颇为滑稽。他自然是认得沈厌的,这一头白发的煞神,谁不认识,他一进来甚至都不敢看他一眼。
纵然他被外调已久,也听过沈厌和常意不和的传言,不知道他们俩为什么在一块,他也不敢多问。
若是知道京城来的人是常意,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参合这趟浑水;若他知道沈将军来了长留,借他十万八千的胆子他也不敢知情不报啊!
而现在,世上最可怖的事发生了,这两人都坐在了他的衙门里,等着他的交代。
常意轻轻推了一下沈厌搭在她椅子上的手,说道:“可你最终还是没下手。”
若他真的想和李中全合作,李中全那边失手,他这儿也该收到消息了,这些天,他有很多机会可以暗中在县内搜查捕捉他们。
最重要的是,他与陈路平相识。
他若是有心,直接在陈路平的医馆蹲守他们就行了,毕竟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来请一请陈路平的。
尤宝全说道:“卑职还是不敢做这样的事,但也不敢拒绝老师,不敢回信,怕往京城上书被老师的人拦截,卑职也不敢往上报。”
他也知道不好意思,声音越说越低,差点又给她磕个头。
常意听他一连说了许多个不敢,可见内心恐惧,一时被他弄得有些无言。
她沉默了半天,替他说道:“所以那边见你许久不回信,给了你一个下马威。”
“那村子里有你赠画、和你书信来往的女子是谁?”
“……是我在许音楼买的一位娘子。”
尤宝全细若蚊声:“我与她一见如故,替她赎了身,但她在县里已经坏了名声,我便替她寻了个周边的村子重新生活。”
原来是红颜知己……常意扶额,尤宝全这人唯一的好处就是足够坦陈,说他不敢,他又什么事情都说的出口,一般官员怕是不敢把和妓。女来往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跪在后边的朱水水一脸震惊地抬起头,好像第一次看见尤宝全一般。
她愣了半天,又忍不住开口求常意道:“大人,我是在这从小住到大的。若是没了尤大人,我们还在水深火热里熬着,您能不能看在他的苦劳上,让他将功赎罪。”
常意一眼看出朱水水似是对尤宝全有些仰慕心思,不知刚刚尤宝全那一番话,让她春心破碎没有。她无意再问其中细节,只是说道:“他的去留,自有人来决断。”
朱水水失落地低下头,看不出心思。
常意走到她身边,却顿住了脚步,垂下手,在她脸上的疤痕上停留了下来。
常意垂下眼俯视着她,指尖在她脸上的那条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似是已经愈合好的伤疤还有些毛糙的痂痕,被手指磨起了边角,激起朱水水身上的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