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最无奈的事情是什么?
是你激动时说出的真话,被当成了客套的谦辞。
虽然黑夫对安陆人说“不是我来救安陆人,是安陆百姓,是汝等之勇气与无畏,救了自己。”
但没人把这句话当回事,在黑夫如及时雨般归来后,所有人只觉得“他是人民大救星。”
并如复读机般,反复强调这一点。
“是武忠侯救了安陆人!”
县中老人对黑夫的谦逊赞不绝口,归来的八百子弟在人群中骄傲地讲述发生在云梦泽和武昌营的惊心动魄云梦举事,衣带密诏,沙羡之宿,夜袭武昌,北归安陆……这一系列事情,组成了武忠侯传奇中的几个新篇章。
而未有机会参与这些传奇的年轻人,如垣雍等,则用热忱的目光看向武忠侯,及东门豹季婴等叔伯长辈。他们也穿上了缴获的秦军甲胄,有样学样地扯了白布,系在臂上,这俨然成了义军的标志。
不客气的说,若是黑夫和秦始皇帝陛下在安陆比比个人崇拜,现在肯定是黑夫赢。
黑夫有些无奈,不过在这种极度的崇拜下,他的话变成了金科玉律,很多事就好办多了。
比如,安陆的年轻人,想要对被俘的五千关中秦卒,进行无差别报复性屠杀!但黑夫制止了他们,根据安陆人的伤亡,决定在剩余的人中五人抽一,处死以作为他们打死打伤安陆人的惩戒。
“安陆人亦是秦民百姓,杀人者死,天经地义。”
这场处死有审判,有记录,有爰书,安陆县的令史狱吏们继续扮演原先的角色,按照律令进行宣判。
被抽中的一千个倒霉蛋,则在残垣断壁间遭到处死,由垣雍等人亲自动手。
其余四千人,则剥了甲兵,光着身子,暂时关押在西城,依然派人去宣讲一番“始皇帝已崩,逆子奸臣弑君篡位,武忠侯奉衣带密诏靖难讨逆”的套路话,搞得这些关中兵一惊一乍,狐疑不已。
黑夫有黑夫的打算“我不指望这些人投降,就算带不走,放回去,也能通过他们的口舌,将此事宣扬开来,最好天下皆知!”
平息了安陆人的怨愤,处理完俘虏后,接下来做的事,便是将全县所有人集中起来,打开仓禀,让所有人吃饱,再按照里闾分配百屯什伍,进行军事化管理。
东门豹将安陆所有适龄的男子武装起来,分予缴获的一万套甲胄兵刃,组成正卒。
至于年纪较老或较轻的一万少年长者组成羡卒,也就是民兵,交给季婴管理。
剩下三万妇孺老弱,则让衷垣柏闻一尺兆等人负责。
这下,安陆县当真是全民皆兵了。
忙完这些,黑夫才有时间见了被俘虏的老熟人,都尉冯敬一面。
“知道自己为何输么?”
才见面,黑夫亲自给冯敬松绑,然后问了他这个问题。
冯敬摸着被勒太紧而麻木的手腕“这是汝之家乡,汝之乡党,在此交战,我输得不冤。”
“没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是其一,但还有一个原因。”
黑夫递给冯敬一盏酒“冯敬啊,你还是老样子,行事太正,有贵族君子风范,到最后时刻,也不曾对我的家眷动手,我相信,逼死百姓,甚至是吾师阎翁,也不是你的本意。”
二人相识十余年,一起在李由麾下为吏,冯敬陪黑夫参加过江陵城的上巳节,在亭子边玩过“羽觞随流波”,那是黑夫和妻子初次碰面的地方……
说冯敬是二人搭线人,也不为过。
但今日,却是各有成败,一为坐上主,一为阶下囚……
冯敬也感到了一丝羞意,放下杯盏道“我已是败军之将,武忠侯,被陛下深深信赖的武忠侯……”
他咬着这三个字的重音,语气里有些讽刺“君侯要怎么处置我?像那些被抽中的兵卒一样,在断墙处斩首?”
“不。”
黑夫却未被激怒,反倒叹了口气“我不会杀你,因为你我二人的旧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