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玉也不理门外的杨达,她只是坐在桌边垂泪,羊珍又轻脚轻手地走到大门边,把门打开一条缝向外窥视,把耳朵贴近门缝偷听,好一阵,只见杨达在地上动了一下,又过了一会,只见杨达睁开眼,慢慢坐起来,揉揉双眼,四周看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里?这儿好像我的老屋啊!不对,我们的老屋没有这么新,大概是羊玉把房子翻修了,这门上的‘斤求两’口诀是我写在门上的,对,这是我的老屋,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对了,好像羊玉在这房子里。……”
杨达赶快穿上衣服,从门缝向里张望,同时用手轻轻拍拍门,问道:“有人吗?屋里有人吗?……快开门哪,羊玉,你在屋里吗?快开门,我是你的天狗哥回来了,你们在哪里去了,……我口好渴呵,哦,水缸就在后门外,我在这儿喊什么?笨蛋!”
杨达说完,转身向后门外走去。他来到后门边水缸旁,从水缸里拿起一个木瓢,从缸里舀起半瓢水,大口大口地喝了几口就自言自语说道:“这水怎么搞的,这么大的泥腥味?这水没有我老家的水好喝,——哎,哪里的水也赶不上夔门的山泉好喝,冰凉冰凉的,甜丝丝的。真是:‘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走,到井边去看,泉水边不远的地方有我爹娘和岳父的坟墓,我应该去拜祭一下。”
杨达说完就捞起前襟,朝屋后山坡上走去。杨达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屋里羊氏两姐妹的眼晴和耳朵,羊珍惊奇地拉了一下羊玉的衣角低声说道:“姐,你刚才这一撞,好像把姐夫的健忘症撞好了,这一撞就等于给了他一闷棍,病就好啦!他一会肯定要回来找你,我们快开门,你们快相认吧!谢天谢地,姐夫的病终于好了,你也苦尽甘来啦。”
“别忙,不能这么就和他相认,这样太便宜他了。”羊玉揩干眼泪说道,“我们千辛万苦到南京来找他,我们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不能就这样算了,我们要考验他一下,刁难他一下,看他心中是不是还有我,如果轻松放过了他,说不定哪天又旧病复发,又忘了我们,翻脸不认人,那我们就寃枉了。”
“他病刚好,你不要太过分!”羊珍担心地说。
“没关系,我心中有数。”羊玉胸有成竹地说。
羊玉和羊珍二人来到杨达以前的书桌前,拿岀笔墨纸砚,羊玉把纸舖在桌上,羊珍在砚中磨好墨,羊玉提起笔,在纸上又写下了告状的那首诗谜。羊珍问道:“姐,这不是你写的状纸吗?你还要告他?”
羊玉摇摇头说道:“这也是个谜语,呌他猜一物,要把这东西拿来才开门。我要看他忘本没有。”
羊玉用饭粒把谜语贴在大门上,又重新关好大门,羊玉就在羊珍耳边说了一阵,羊珍说道:“姐,姐夫的病刚好,你就这样为难人家,万一他猜不着,把他吓跑了,你又要哭鼻子、抹眼泪,抹颈上吊的,你不要无事生非,好不好?”
羊玉用右手指戳了一下羊珍的前额说道:“你一个女娃子家家的懂个啥?如果这点考验他都经受不起,我宁可不要他!”
羊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照你说的办就是了。这样做,有什么不良后果,你可别怨我,唉,可怜的天狗哥,我是奉命行事,别怪妹子无情了。”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赶快闭上嘴,羊玉赶快到屋内去躲起来。只听大门外的脚步声一直来到大门外。只听杨达拍着大门说道:“羊玉,你快开门吧!我是杨达,我回来了,我亲爱的土豆!”
羊珍站在屋中装腔作势地大声说道:“是哪个在门外撒酒疯,不要把我们的门打坏了,打破门你是要坐牢的!”
杨达在门外大声说道:“羊珍,快开门吧!我是你姐哥杨达,我回来啦!”
羊珍故意恶声恶气地说:“什么狗屁姐哥,我姐哥在福建跳岩死了,为大明尽忠了。”
“我没有死,被救活了,只是得了局部健忘症,刚才被大门撞了一下头,我就恢复了记忆,你姐呢?羊珍。”杨达边拍门边说。
“我姐被你气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她不想见你,你快点走吧!”羊珍说完,赶快掩嘴偷偷窃笑。
杨达在门外哀求道:“珍妹子,你快开门吧,我要见你姐,我要接她和你一起回南京,回我们的新家去,那儿才是我们的家。你开门吧!我要见你姐。我想起来了,你姐羊玉是我的结发妻子。”
羊珍大声说道:“我姐说了,你把她怄狠啦,心都怄痛了,她现在起不了床,要想见我姐,你必须完成三件事她才肯见你。”
“哪三件事,你快说吧!”杨达问道。
羊珍仍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听清楚:第一件,你抬头看大门上贴的一个谜语,猜一件东西,你必须拿来;第二,你刚才捡的那个棉肩窝子是谁作的?干什么用的?你必须回答出来;第三,今后不许你再间歇失忆,忘了我姐,我姐是现在是当今皇上和皇后的干女儿,也是金枝玉叶,你必须用八抬大轿抬我姐下山,风风光光地抬进驸马府去。我说完了,你还是快些离开,不要在门外胡搅乱缠,你要在门外打扰我们的羊玉公主,我马上报告皇上和皇后,呌你吃不了兜着走。”
羊珍强忍住笑,好不容易才说完这番话,她说完后赶快掩住自己的嘴,跑进里屋房间里,把头钻进羊玉的被窝里,才笑出声来。
杨达看了几遍诗谜,心中记熟这个谜语,然后捡起掉在阶檐上的半节肩窝子,大声说道:“好,你们等着,天黑以前我就来接你们。”
杨达说完,就转身向山下走去,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他见有一条大路直通山外,他估计这就是到太平府的大路,就大着胆子往前走,来到一个山垭,见路边有一个大石头,他就在石头上坐下一休息。初冬的太阳暖烘烘的,给人增添了几分慵意,他就把手中的棉坎肩放在石上作枕头,他决定在石头上仰卧一会,刚躺下来,石头的突起部把杨达左肩顶得十分疼痛,他赶紧坐起来,用右手把左肩胛骨揉了一会,疼痛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忽然想起,在四年前,也就是刚结婚的第二年的一个初冬的夜晚天刚黑下来,他正坐在火塘边灯下看书,羊玉在灯下纺纱,他突然左肩胛骨发冷,同时岀现了钻心般的疼痛,而且越痛越凶,痛起来周身发抖,整个肩胛骨像掉进冰窖里一样,这种疼痛犹如刀割,如针刺,痛得来叫人眼泪直流,呻吟不止。妻子羊玉赶快给他烧了半盆开水,用热水毛巾给他敷肩胛骨,但作用不大,改用火烤,也是作用不大,因为这种冷和痛是在骨上,不是在皮上。
他们夫妻二人赶快上床睡觉,羊玉把嘴贴在肩膀上,用嘴吹热气,杨达像小孩一样,嘴里不断唧唧哼哼,直到五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羊玉见杨达睡了,才松了一口气,翻身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拿着桐油灯,打开箱子,找了一块旧布,准备作半边肩窝子,现在有了布,可是没有多余的棉花,穷人家的米是有棵数的,哪会有多余的棉花?虽说纺纱有棉花,但已赶成了条,她实在舍不得,她的手突然触到自己身上的短棉衣的前襟,心想:有办法了她就用剪刀尖挑开棉衣前襟,取出夹层中的棉花,把旧布折成双层,在夹层中填上棉花,把它缝成半截肩窝子,给杨达綑在肩上,这时鸡己叫三遍,她才躺下睡去。
第二天天刚黑,又开始了,什么办法都用尽,就是没有效果,足足闹到鸡叫才完事。
再也不能拖下去,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把他们夫妇二人都要被拖垮、累垮。第三天,羊玉早早进城尽快卖完线,便去找医生。可是跑了很多药店,问了很多医生,都摇头说不知是什么病,更不知如何用药。她不灰心,决心在夔州城找下去。她来到一个小街岔口,远远看见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布条招牌,招牌上写着“专治疑难杂症”,她如见救星,忙上前施礼,哭诉丈夫病情。这个医生把羊玉打量了一番,说道:“姑娘,你今天运气好,遇见了我,我实话对你说吧,如果今天是有钱人家来找我,少说我要敲诈他二三百两银子,可是,我看你是穷人家,——”
羊玉听了这话,赶快跪在地上,给这个医生磕头,泪流满面地说:“大爷,务必请你救我丈夫一命,钱我只有这些,我全给你。……”
医生赶快扶起羊玉,同时推开她捧着铜钱和散碎银子的手说道:“姑娘,我不要你的银子,你这么穷,我要你的银子干什么?你今天有幸遇上我,不信你今天跑遍夔州城也无人认识此病。这个病叫‘冷骨疯’,是一种先天性遗传疾病,疼起来又冷又疼,疼起来疼得钻心,冷起来冷得如冰。它毎天定时发作,百药不受,一天比一天重,轻则全身摊痪,重则一命归阴。你别去找医生了,他们没有人能治。这病我今天也治不了,因为我没有药。但我告诉你一个单方,你一个铜板也不花,就可治愈。当然这就要靠你自己去找,这就靠你的运气了。”
羊玉说道:“大爷,那就请你告诉我这个丹方吧,你的大恩大德我将永世不忘。”
那个医生说道:“姑娘,你别急嘛,我会告诉你的。你到大森林里去找,有一种叫‘牛马藤’的东西。专找大树缠,根部靠地面处可以长到桶那么粗,你不要这么大,你只要大碗那么粗的就行,你取一段有三尺长就可以了,背回家分成三份,在病发前一刻钟,放在火里烧,像烧红薯那样放在火灰里烧烤熟,在病发作时,将其取岀敲开,放在肩呷骨上用旧衣包好,一会儿就不疼,连续治三天就可治愈。你丈夫的病刚起势,容易医治好。时间拖长了,病就不好医。天还早,你快到山沟里的森林里去找吧。”
羊玉听了,千恩万谢而去。她十分高兴,通城找不到的良医,却在这花街柳巷里找到了,真是“花柳巷里出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