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都城外广阔的原野被这意外而起的杀戮染成了血红之色。
一轮红日便在这样浸满了鲜血的清晨冉冉升起。
平衍到此时就深恨自己的身体残疾,不能如过去那样纵马领军,鼓舞士气。眼见自家军阵濒于溃散,而厍狄聪的声望和地位远不能力挽狂澜,平衍开始担心,今日竟然会被平若打败不成?
平若从来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在阵前冲杀过,几乎马蹄每一次落地都会将对方的士兵踩在脚下,几乎每一刀挥下去都飞溅出血肉来。他知道两军本属同支,彼此残杀势必会在日后引起非议,但他停不下来。
长途奔袭了十天,但借着交战树立自己的声威,这样的机会他等了三年。
当初延庆殿之变之所以功败垂成,平若痛定思痛,明白归根结底是自己在军中根基太浅。如今平宸行事诡异,喜怒不定,他随时都有与自己反目的可能。平若知道,若还不能及时在军中立威,只怕届时自己会有性命之忧。
因此他杀红了眼,也顾不得同族之谊,急于在见平宸之前,先用一场大获全胜来给自己私取虎符开脱,甚至,他在看到平衍大旗的时候在考虑,可以冲过去生擒平衍作为去见平宸的礼物。
主意一定,平若就催马向平衍冲了过去。
战事出乎意料地险恶,平衍居中指挥,频频将自己身边的护卫调出去应对危急情况,所以当平若冲过来的时候,他身边只有三四个护卫。
护卫们见状,一边高喊着将平衍掩护到身后,一边举刀抵挡平若。
平若从未如此勇猛过,一路砍杀过来,仿佛一切动作都被放慢。他几乎看得清敌人飞溅起的血珠,也清楚地察觉到在自己的刀落下前,对方眼中的惊恐。
只有七叔没有惊慌失措,他只是冷冷看着自己,像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出手,甚至在平若举起刀的那一刻,看见了隐藏在平衍唇角的冷笑。
平若脑中尖锐地响起来,一个声音不停地在问:“他在等什么?为什么他不怕?”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离得太近,举起来的刀也已经开始落下,如果平衍还不躲闪的话,一定会被他的刀砍伤。
平若甚至来不及后撤。
突然那个人影就出现了,刀光闪动,沉着地迎向平若的刀,那劲力沉厚,两刀相撞,火花飞溅,平若的马被震得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歇斯底里地嘶鸣起来。
平若勉强稳住坐骑,这才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纵马挡在平衍身前的那个人。
“阿若,你怎么能对七叔无礼?”平宗沉沉地质问平若。
平宗自从那日从落霞关进入昭明之后,外界就再也没有过他行踪的汇报。不论平衍还是平若都在暗中调查他的消息,或是期待、或是防备地等着他露面。
平宗从平若刀下救平衍,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平若定了定神,对上平宗的眼睛,张了张口,将已经到了唇边的“阿爹”两字咽下去,改口唤道:“陛下!”
平宗听见这一声“陛下”,也微微震撼。但他随即就将翻涌的心绪强力压了下去,手执一柄长刀,慢慢抬起手指向平若:“阿若,你如今是一军统帅,是要与我在战场上决高下,还是要斗狠呢?你自己决定。”
平若向四周看了一眼。他此刻身陷敌军中军阵中,纵然身后有十几个忠心耿耿的护卫相随,却终究无力与成千上万的大军相抗,而敌军在平宗突然现身之后士气大振。平衍已经飞速令人换上了平宗镶着金边的龙旗和代表贺布部首领的狼旗。旗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如那轮旭日般,照亮所有人的眼睛。平衍为首,厍狄聪以降所有将士同时向平宗行军礼,口呼万岁,声震寰宇。
龙城军中爆发出的欢呼甚至超过了平衍开启那一箭。
但这是他实至名归的。
平若自幼就知道父亲在摄政王之外,更为人所敬畏的,是他战神的威名。从十六岁受先帝征召从军,平宗从前车将军起步,其间凡十四年,北伐高车,东平青徐,打通河西,登上摄政王之位后又平定西蜀,一生之中南征北战,威名赫赫,远达漠北河西诸部。战神之名从未有人公开叫出来过,却深深扎在每个人的心中,成为北朝将士不可动摇的信仰。
平宗的出现,不仅令龙城军士气振奋,也给平若麾下将士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就在平宗和平若对话的这几个来回之间,一股不安的躁动已经从身后传了过来,令平若即使还有好狠斗勇之心,却终究不能无视自己士兵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