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笑,拉着她上车。阿戊一下子扑了上来:“阿娘阿娘,吃杨梅!”
叶初雪又惊讶又无奈,苦笑地看着阿戊:“你已经是做太子的人了,怎么只惦记着吃呢?你七叔是有多欠你吃的。”
从龙城到落霞关,大队人马拉拉杂杂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尧允在昭明城外迎接,带领五千仪仗军一路护送过了昭明山。落霞关也有军队相迎,一见到平宗等人车驾来到,登时鼓乐齐鸣,号角喧天,吵闹得乐安躲在乳母怀中哭个不停。
叶初雪瞪着平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平宗好脾气地笑,解释道:“宗庙礼乐就是这样,忍忍吧。”
这话却让她彻底迷惑了。听这意思,竟是要去拜祭宗庙?只是北朝宗庙在龙城和雒都都有,却第一次听说落霞关也有,而且,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拜祭宗庙?
车驾终于停稳,有人将他们延请入一处偏殿,有人送进七个箱子来,平宗笑道:“更衣吧,我在外面等你。”
箱子里是皇后衮衣。叶初雪心头已经了然,知道平宗还是要在天下人面前给自己抬举身份。只是为什么在落霞关,仍旧想不通。
等到她更衣毕后出来,平宗也已经换上了冕袍,见她来,伸手:“来,跟我来。”
平宗引着叶初雪,乳母领着阿戊、乐安穿过长长的廊桥,桥下竟然是百官整齐排列,将士沉默肃立。叶初雪越看越是诧异,问道:“莫非你将整个朝堂从龙城搬来了,你要迁都?”
他笑起来,目不斜视地说:“你想得美,以后踏踏实实在龙城住着,给我相夫教子,你我夫妻百年好合,好不好?”
他带她走到正殿门外,停下了脚步:“叶初雪,你先进去,我随后来。”
殿中静谧幽暗.叶初雪过了一会儿才能看清里面的情形。泪水瞬间就冲破了她的眼睛,她捂着嘴,将自己的惊呼挡在手下,却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痛哭了起来。
高高的灵台上,供奉着南朝历代帝王的灵位和画像。
她在其中认出了祖父熙帝和父皇惠帝的画像。
父亲在画像中慈爱地看着她,目光炯炯,在缭绕的香烟中安详且平静。
他竟将她家的宗庙搬到了落霞关来。南朝的朝代更迭、皇位的易手、江山的存亡都不是一个人一双手能够左右的,然而他为她留下了最重要的,让她家血脉不绝,为她石破天惊做出这样空前绝后的事情来,即使连叶初雪都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
她匍匐在历代先祖的脚下,自觉当初死在了紫薇宫中的永德一寸寸地在祖先们的注视下又复活了过来。
“阿爹,阿爹……”她低声呼唤着,心头仿佛惊涛骇浪卷过,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的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之劫,几乎陷入黑暗再也无力超生。然而此刻,她儿女俱全,有一个倾心相守的良人,她本已经觉得人生圆满,再无缺憾,但那人还是给了她意想不到的礼物。
平宗进来,在她身边并肩跪下,郑重向惠帝的画像叩拜,朗声道:“今日我以女婿的身份来拜见岳丈,今夜,我将为阿丫办一场婚礼,正式迎娶她做我的妻子。我会好好照顾她,让她此生余下的岁月里,只有喜乐,再无苦痛。请岳丈在天之灵放心。”
叶初雪扭头怔怔看着他,脸上的泪水就没有干过。直到他说完这番话,转过头来与她对视,才终于带泪低头微笑。
这一笑便如同星光璀璨,天地明媚,将整个幽暗的宗庙都照亮了。
他心头盈满了一种熨帖的柔软,为她拭去脸上的泪,低声笑道:“哭什么?今日你我夫妻父女团聚一堂,本该高兴才是。叶初雪,我将你家宗庙迁到这里来,让你家社稷和我的天下共存,便是要给你一个与我并肩而立的立足点。你不只是我的皇后,我的妻子,我儿女的母亲,还是我一生的伙伴,和我一起走完这一生的伴侣。叶初雪,你是我这一生最高的成就,将你这样的敌人变作我并肩的伙伴……”
他的话没能说下去,叶初雪突然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抱住他,用全部的力气,也顾不得身上沉重冠冕的束缚,只是要紧紧地,和他相拥在一起。
“一起走,以后的路,一起走。”她低声地说,泣不成声。
那一日江水滔滔,山风浩荡,鼓荡着南朝宗庙外恭立群臣的宽大的袍袖,发出一层又一层猎猎之声。阳光炽热耀眼,当那一对帝后从宗庙中走出来,携手并肩,立在高台之上时,一阵令人战栗的肃穆从众人之间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