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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第1页)

经走出柴达木,走在格尔木的街头了。我有理由认为这不过是一次略带冒险色彩的浪漫之旅。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背在我的背上。

天气很热,但我强忍着不喝水。一直匀速前行,走一阵便拿出指南针核对一下方向。等到下午5点过,天气转为凉爽。太阳向西天滑落,橘子一样,橙红,鲜艳,明朗。一抹流沙静静地在地平线上展开,色彩金银般纯粹。一株孤单的杨树兀立在流沙附近,金黄的叶子在风中像无数金色的铃铛摇响。浅浅几株红柳尚在花期,现一抹淡淡的嫣红。流沙中我居然捡到一枚拇指大的锈铁。我想它应是箭头。是爱神之箭。它已在时光里疾飞千年,直指我的前心,让我幸福得要哇哇乱叫。诗意和美感多多,都在这荒凉之中被发掘。想像的触须在最自由快乐的空间里,像水中的八爪鱼一样朝不同方向飘舞,没有什么地方不可以抵达。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我在廊桥上等你(5)

月亮初升,天色渐暗。我急忙放下行囊,铺开信纸,趁着最后的霞光,给晓月写信。我要让她分享我的发现和感悟,让她看到被我夸张了的异域的荒凉之美,还要用绵绵思念将她层层缠绕。信写完,我已经沐浴在月光之中了。这时我看到月亮特别大,特别亮,还特别的亲切。这是晓月凝望的眼睛。

三天之后我就感到情况不妙了。戈壁茫无际涯,原计划可以喝十天的水已经喝了一半。剩下的这一半其实早都可以骨噜噜一气喝干。原先以为只是晒,没有想到如此晒法。太阳一露脸就火辣辣的。到正午,灼人的热浪在浮沙与砾石间滚动,如火焰的尾端,看得见空气的颤动。汗水如淋浴般流淌。感觉中人成了烘房里的葡萄干,不,成了烧烤炉上的肉,滋滋冒油。视野之内除了少许芨芨草、骆驼刺别无生物。孤独无边,一丝恐惧袭上心头。似乎在月球、火星,甚至是在地狱行走。只有太阳落下,月亮升起之时才暂时得救。这时又可以找一个背风的地方坐下,写信,然后一边望月,一边手掰大饼细嚼慢咽。最后,套上全部衣服,仰面睡下。真正的危机在第七天来临。这时我已经喝完了壶中最后一滴水。没有了水,我就是被敌人重重围困丢盔卸甲手无寸铁的战士,任由宰割。只出不进,撒出的尿比浓茶还黄还稠。点点滴滴,比金子还珍贵。我得全部用镜头盖接住,喝下。再后来,尿全部滴尽。嘴边开始裂口流血,我看见了死神鬼鬼祟祟的影子。记起课堂上老师曾说起撒哈拉沙漠里的贝都因人渴到最后时,会把一根小管子插入骆驼脖子静脉处吮血。而此时,我只能痛苦地吮吸自己的血。我在心中发誓:为了晓月,我决不能死。但渴到忍无可忍之时,我唯一能做的是将三角架拉出一根,顺着芨芨草根朝下挖。水是不可能有的,草根也几乎没有水份,并且苦。但可以将头伸入这个坟墓似的深坑,吸一阵凉丝丝的潮气,这时明显感到快要燃烧的肺恢复了几分湿润,这样我就可以重新站起来,蹒跚前行。

第12 个夜晚来临。没有了水,大饼在嘴里干燥得沙子一般。嘴角早已结痂。三四天没有进食,已经没有了饥饿感。硬撑着为晓月写完了第12封信,折叠,装好,放入行囊,然后躺下,喘气。指南针不知去向。目前已完全不知东西南北,只有无边的荒凉和恐怖。一躺下就是幻觉。父母、同学,还有一些奇奇怪怪似人非人的怪物,互相粘连,错杂,重叠,混沌一片地浮现。更多的是看见晓月。她在廊桥上时隐时现,一双始终微笑的眼睛。我使劲睁开眼睛看时,却是月亮。月亮变成两个、三个,变成了冰糖葫芦似的一串,在天边晃动。眼一闭,幻觉消失,感觉死神正把自己紧紧搂住,一步一步拽向黑暗深处。自己的魂魄正慢慢脱离身体,从一个个毛孔里丝丝缕缕地出逃。尚清醒的意识让我明白,我即将死在这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没有任何人可以搭救。我瞟了一眼背包,它已与三角架一起被我拴在那株红柳上。与它们拴在一起的还有我最后的奢望——希望有人通过它们发现我——一具干尸,一个客死荒漠的可怜人。

我的得救是在次日早晨。几声汽车喇叭响起,求生的欲望让我一个激灵恢复了神智。喇叭声是从沙丘的那一面传来的。但我已经无法站起,只有拼命以手抓地,爬,爬向沙丘。终于爬上去了,才知道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就是公路,还有汽车!但是,我一激动马上又失去了知觉,从沙丘上滚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有人在动我,睁开眼睛才发现是两个军人在用水壶往我脸上淋水。我此时已经无法说话,只能指一指沙丘背后。又有三个战士立即朝那里跑去,找回了我的行囊。

我在廊桥上等你(6)

这是拉给养的军车。官兵们将我抬到车上,打开水果罐头,让我小口小口地吃,要求我至少要用两个小时才可以吃完。但是我还没有吃下一半就沉沉睡去。后来到了西宁,从战士们那里我才知道我在车上睡了整整两天两夜。他们让我稍事休息,为我检查了身体,并且送了我一网袋水果罐头才让我上路。

我至今无法判定我为什么穿不出柴达木。或者说我可能根本没有走进柴达木,是第四天的海市蜃楼让我偏离了方向?是我不会用指南针?或者干脆这指南针就是坏的?从敦煌出发,我到底经过了哪些地方,至今都是一个谜。与任务在身的战士们匆匆告别,我没能准确知道我得救的具体地点。

在西宁,我可以自由行动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晓月寄信,一共13封。邮局值班的大嫂反复说明最好是打捆邮发,可以节约7角2分钱。但是我坚持分别寄走,并且亲眼看着它们被逐一打上邮戮,送走。

我交出去的,是一个劫后英雄在炼狱里反复提纯的爱情。我在文前提到的与晓月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安县城里,1990年的夏天。这时,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日子。因为年轻和不成熟,因为过于单纯和冲动,我在临近毕业时卷入一起违犯校纪的事件。敏感,自卑,让我过度高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此我选择了不辞而别。尽管是复旦新闻系,尽管我专业成绩不错,还在学校举办了首个学生个人摄影作品展览,但上海,北京,原先属意于我的几家著名媒体,现在都不可能了。我只有灰溜溜地回家。能到县文化馆打工,也是多亏了县里认为我是人才。

回来以后,晓月只字不提我离校的事,就像她从来不问我羞于启齿的右手。她凡是星期天都进城找我。拍照,一起欣赏照片,让我讲那些已经讲过多次的关于冒险的往事。

这天晓月是穿着军装来的。她们家早就是全民皆兵了,父母、哥哥、姐姐,后来又轮到她。这是她第一次穿着、军装来见我。只因她听我说她穿军装一定更漂亮,我很想看看她穿军装的样子,她今天果然就穿来了。哪怕相貌平平,军装一穿也让人刮目相看,尤其是女人。今天的晓月当然更加光彩照人。我和她走在街上,满街的目光都被她带走。我想起了左拉的小说,《陪衬人》。我和她走在一起,在众人的目光中,我是衬托鲜花之绿叶?还是认为鲜花插上了牛粪?这一天晓月很开心。还第一次要我陪她去看了电影。片子叫《牧马人》,一个知识分子和女盲流不对称的爱情故事。一切都表明,我们的故事正在进入高潮。我爱情世界的坍塌恰恰是源自晓月的一往情深。晓月说,爸爸妈妈早就想见你了,他们请你下个星期天到我家作客。面对晓月一家正式的盛情邀请,我只能满口答应。并且还与晓月商量好了得体的礼物,见面的细节。我们约定,我们先去廊桥玩,然后一起去她家。

晓月还沉浸在对爱情美丽的期许之中,我却举起了锋利的剪刀,要剪断,每一根情丝。她始终是我的一个神话。她就是我难以接近不敢冒犯的圣洁之神。我曾经努力用一幅幅照片和多次英雄般的惊人之举,去垒叠起一个可以与她平视的高度,填平我与她之间的政治鸿沟。我也曾幻想大学毕业后,以著名媒体专业摄影记者的身份,以一个护花使者终身的痴情付出,来求得与她的份量的相当。然而我的努力功亏一篑,终于无法抵达那个高度。现在,更加深重的自卑,成为面对她时永远的不可承受之重。我觉得,爱不是追求就可以拥有的,关键在于你有没有拥有的资格和能力,能不能将爱呵护和养活。太多的董永和七仙女,太多的王子和灰姑娘,反而更加说明这类故事只是穷人在现实面前可怜的*。命运将我打回了原形,我还是那个一穷二白还少了三根指头的穷小子。残缺的右手,现在还要加上不光彩的退学,成为我的耻部。艺术创作和先前那些冒险壮举,并不能成为尺幅足够的*布。我曾经热切期盼坦然地与她握手,像小说和电影里那些绅士一样,吻那双光洁美丽的手,甚至像所有的丈夫那样吻她任何一个部位。现在看来这只能是亵渎。幸好,我至今还没有来得及拉她的手。我也畏惧她的父亲。一个级别不低的老军人,一定有威严的面孔,挑剔的眼神,肯定还像廊桥故事中的员外那样嫌贫爱富。虽然我家好像也有点“门第”,我的先祖李调元是翰林,大清乾隆年间曾经主持编修《四库全书》,在四川是唐伯虎式的传奇人物。不过,算起来我已经是他的七世孙了。我家也曾经有钱,在镇上后门设厂,前门开店,是工商业兼地主。但是这带来的只有抄家,批斗,让我从小就走在见不到阳光的道路上。门第悬殊,属于不同的“阶级”。从认识晓月起,他就是一座大山,让我走不出他的阴影。还有她的母亲、哥哥和姐姐,他们一定视我为异类。面对他们不屑的眼神,我无法自持。 。。

我在廊桥上等你(7)

也许,我几年来对晓月做的一切,只是一个精心构建的骗局。现在,真相即将大白。与其在她全家面前被当众撕下画皮,颜面扫地,想钻地缝而不能,还不如趁早抽身而退,与晓月的世界彻底切割。

晓月还在回单位的汽车上幸福着,我已经在文化馆那间陋室的桌上压了张字条,然后逃之夭夭。临行前,为了与晓月切割得干净彻底,我还将刚才晓月买的一袋苹果——我最爱吃的水果,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桶,甚至还将她的照片一张张剪碎——我要将晓月从我心中彻底腾空。

当晚,我在廊桥上坐了一夜。望着漆黑的天空,我泪流满面。我的情感的天空,也许,从此是永远的月全蚀。我在廊桥上等你。这是我对晓月的弥天大谎。我是被突然降临的幸福吓坏了。我背负着不堪其重的爱情,自己绊倒在婚姻的门槛之外。

明知道那个星期天晓月在廊桥上的等待会等来什么。那一定是晴天霹雳的震惊,天塌地陷的绝望,撕心裂肺的剧痛,还有火山爆发的愤怒和怨恨。但是我别无选择。我只有以飘泊来逃避一切。

我在绵阳郊外的皂角铺火车站工地上打过杂,在九寨沟附近的章腊一户残疾的老森工家帮过忙,在湖南汝城钨矿堆积成山的矿碴堆上与那些老太太小孩子挤在一起拣过矿砂。此外,还有广州、昆明、版纳。不管在哪里,干什么,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行。

在我不在时,晓月也曾无数次到我家,到文化馆,打听我的行踪。她最后一次到我家时给我抱来了一个毛绒绒的玩具狗。她曾经说过,人要向狗学习忠诚。经过几年的努力,我才发现爱情是杀不死的。并且,扼杀爱情,还使我陷入更深重的罪恶。于是我不再浪迹天涯,开始了对晓月的寻找。然而在绝密的军事科研基地,机构众多,关卡重重,一双双高度警惕的眼睛逼退了我一次次的打听。最终,有一扇大闸落下,将我与她隔离在了两个世界。

我在廊桥上等你。这是一柄利剑,既给了晓月致命一击,也插在了我的心上,永远无法拔出。伤痛难耐,我便重新端起了照相机。镜头,是我更管用的嘴巴,是我唯一可以与世界对话的工具,也是救赎自己的唯一方式。我把自己的悲剧人生提炼成照片。从1997 年我的照片登上《人民日报》的头版头条并获当年全国大奖之后,我被选派到美国纽约大学摄影学院留学。学成归来,我以更加纯粹的方式来续写我的故事。

人生之匆匆如荷花之来去。而荷花最能代表晓月的美丽与纯洁。《爱之旅》,就是我历时十六年拍摄的十二幅荷花。《青梅竹马》,《淑女》,《望穿秋水》,《海誓山盟》,《伉俪》、《归去》……这是在虚拟中延续我与晓月的爱情,我是企图以一个光明的尾巴来照亮自己暗淡的内心,是又一次庄严的献礼,也是又一次深深的赎罪。我更关注甚至还羡慕那些相濡以沫一往情深但又在生活最底层挣扎的寻常夫妻。《苦恋》,就是对他们的祝福和礼赞。这是另一个版本的《爱之旅》。

今年的大地震发生以后,我随第一支救援部队赶到已经成为死亡之城的北川,一本由人民出版社推出的大型画册《撕裂的天堂》,是我对灾难的记录, 更是对人性的礼赞,对生命的讴歌。随后,一组《大地震后的中国北川》,在第五届国际新闻摄影大赛(华赛)上获得银奖。一切都与晓月相关。

关于晓月,我每天都在等待奇迹的降临。虽然,我永远不会指望,像那些年轻情侣那样,某天,有一双温软的小手,从背后伸过来,悄悄地蒙上我的眼睛,让我猜猜她是谁;但是我仍然盼望,至少在某天,街头会突然走来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四目相对,一丝惊慌,一脸绯红,迅即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或者,某个时辰,我的手机突然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一阵发泄,几声喟叹,我尚不及反应电话已经压下,从此又重新在人间蒸发……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坚信,晓月,怎样的滚滚红尘都难以改变

她的风清月白。

我现在的一切,也许,她其实都知道。她就在离我并不太远的地方,默默注视。那一双美丽的丹凤眼,依然清澈,明亮。尽管是痴人说梦,我还是盼望有机会重新向她说一声:我在廊桥上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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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李白去青莲(1)

如果不是因为李白,谁也不会去青莲。一个普普通通的川北小镇,就因为1300年前李白出生在那里,后来李白名扬天下,又以“青莲居士”自号,“青莲”这个名字就跟定了李白。李白走了多远,青莲也就走了多远。

李白被人追捧千年,拥有无以计数的追星族。其中,最狂热最追有所成的当属魏颢。当时他还叫魏万,他是天宝三年就从王屋山下开始他的追赶的。他揣着自己的习作,揣着李白诗歌的手抄本,沿着当年愚公挖出的那条山路走向他的偶像。作为愚公的后辈,魏万的热情远远胜过当今那些哪怕是最狂热的追星一族。历时半年多,行程三千里,辗转小半个中国,他靠的就是愚公式的执着。当他经历了一次次扑空,一次次错过,终于在广陵追上李白时,他激动得涕泪纵横,欢叫一声纳头便拜:“大诗人啊,我魏万终于找到您啦!”我之所以要絮絮地讲这个故事,是因为它对于李白及其故乡青莲太重要太重要。

此前曾有不少文学史家,包括我们读的教科书,都将李白描绘成一个胡人,一个出生地远在中亚吉尔吉斯碎叶城的漂泊者。这种说法影响深远,可能李白本人听了也只能一脸苦笑。但后来,人们正是依靠魏万提供的利器轻易地粉碎了那些胡说八道──魏万那次对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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