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居然连律师都没有请,而且对公诉人没有丝毫反驳。想到这些,再联想起立案、审理程序不合常理的迅速,我心中隐隐刚到一丝不安。
我想起叶秋薇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但事情的来龙去脉,远比你现在想象中的复杂。”
我在徐毅江的名字后面写道:
明知有机会减轻量刑,却并未申请律师辩护,异常。
“庭审如此顺利,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呢?”我沉思片刻,继续询问。
叶秋薇端坐着说:“之后的那段时间里,生活暂时恢复了平静。虽然很多事情已然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但我和丈夫,都逐渐走出了那件事的阴影。”
我写道:
一度走出阴影。
“11月初,X溶剂性能研究项目通过审批。但当时,我状态仍旧不太好,能完成教学任务已经不错了,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参与科研。”叶秋薇拨了拨耳边的头发,“院里需要找人代替我的位置,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我丈夫。其实,帮我成为副教授的那个研究机会,就是他以前让给我的。所以,他代替我,不能说众望所归吧,于情于理,也都说得过去。”
我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眼睛闭上,两秒后又睁开,目光中仿佛有火在燃烧。
那是我第一次从她脸上看见明显的表情变化。
“人员齐备后,项目就进入了准备阶段。”仅过了两三秒,她便恢复了十足的平静,继续讲述道,“准备阶段通常持续两到三天,为的是让参与者们熟悉仪器设备,了解研究的大致流程,以及相关的注意事项。虽然参与者们都不是本、硕的小孩子了,但化学实验毕竟充满了危险性,准备期是必不可少的。”
“嗯,我能理解。”我拿起笔,又放下,坐直了身子说,“请继续。”
“那是11月7号,准备期的最后一天,那天傍晚,我正在准备晚饭,接到我丈夫打来的电话。他说,自己对实验的一些细节还不太熟悉,想在实验室多待一会儿,让我自己先吃。我说我等他,他也没有勉强。当时我就觉得,他的声音有些怪怪的。”
我想起老吴之前的话,紧张地问:“就是那天出的事?”
“嗯。”她点点头,“我怕影响他,就一直没再给他打电话。到了快九点的时候,院办给我打来了电话。看见院办的号码,我好像本能地感应到了什么,心跳得特别厉害,差点昏过去。接了电话,院办的人跟我说,叶老师,秦老师出事了,刚刚被送到二院,你快去看看吧。”
听到这里,我的心也砰砰直跳。
“当时,我两腿发软,根本没办法站起来。我懵了一会儿,给舒晴打了电话,她一边在电话里陪我,一边去我家接了我。赶到市二院时,我丈夫还在手术室里接受抢救。直到十一点,他才被推出手术室,转移进了ICU(重症监护室)。”
“他怎么样?那晚到底出了什么事故?”我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硫化氢中毒,而且吸入的浓度很高,肺部腐蚀感染,同时,中枢神经系统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医生说,肺部的伤势容易治疗,但他是否能醒过来,只能看造化了。”说起亡夫的惨状,她依然无比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医生说这些时,我一直在哭,舒晴也在哭,哭得比我还厉害。”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
秦关:2008年11月7日晚,于实验室内发生硫化氢中毒。肺部感染,成为植物人。
稍后,我想了想,又加了四个字:舒晴痛哭。
“你心理的改变契机,就是这件事么?”我一边问,一边又另起一行,写下“契机”二字。
“还不是。”她看了我一眼说,“不过快了。”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急切地想知道她所说的“契机”究竟是什么。
“你可能知道,为了防止制毒,化学实验室里基本都装有覆盖全景的摄像头。第二天,舒晴就陪我去了学校,检查了出事那晚的监控视频。”
“怎么样?”我高度紧张起来。
“视频清楚地记录下了出事的过程。当时,实验室里只有我丈夫一个人。大概是为了检查气体发生装置的密闭性,他用水解硫化铝的方法,制出了一瓶高纯度的硫化氢气体。接下来,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打开钢瓶,对着瓶子吸了一口,两秒后,又厌恶而慌乱地把钢瓶扔掉。不出几秒,他就踉跄着打碎了一大堆玻璃仪器,最后倒在地上。巡逻的保安恰巧经过同一楼层,听到动静,就赶紧把他送到了医院。”
“他为什么要……”我皱起眉头,实在是难以理解,“他不知道那种气体有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