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蔫子一时语塞,好像理屈词穷。不错,他是说过不要浮财的大话。可此一时,彼一进,眼下看到这么多的浮财却没有自己的份,心里还真有些后悔自己这张臭嘴呢!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然而,如果真能娶到杨诗芸,那分不分这点东西,倒真是无所谓。他双眼碌骨碌骨地看着孙大球,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可突然却嘣出一句:“我、我就是看个球哩!”
孙大球听出这蔫小子在骂自己,便恼羞成怒,用枪托子逼着杜蔫子走开:“去去去……你妈那个巴子,别得了便宜在这卖乖!捣什么乱?”
杜蔫子做了一个鬼脸,“哼”了一声躲闪到人群中,做出一副真正袖手旁观的样子,右手摸着左手袖筒里面的牛角梳子心里直乐。
看的人们都笑了起来。有的说孙大球仗势欺人,拿着根“吹火棍”吓唬老百姓。有的说杜蔫子也太小人得意,趁火打劫……
因为那天抄地主杨文经的家时,杜蔫子的确有趁火打劫之嫌。
杜蔫子可不管这些。其实,那天自己只是一句戏言,没有想到却成了真,心里乐得像唱了蜜,一夜不曾合眼。可他还有点不放心,怕吕主任事情多把他这一头给忘记了。
他就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到处找吕桂花。
有人告诉他吕桂花在祠堂,杜蔫子就去了祠堂。吕桂花正和农会的干部在核实分浮财的名单,杜蔫子走到她跟前说:“吕主任,你昨晚说的事还算数不?”
吕桂头抬也不抬地问道:“什么事?”
杜蔫子说:“我和诗芸的事呀!”
吕桂花说:“怎么不算数?过两天就给你们把事办了!”
“真的啊?你可莫忘了呀!……”
正说着,杨有田也来找干部们,说自己家四五个人挤一个铺,实在挤不开,最好能分给他们一张床,别的东西可以不要。杜蔫子心想还能提要求呀!自己马上要结婚了,需要的东西多着呢……于是他也提出要这个要那个,可干部们一听就火了。
吕桂花呵斥道:“去去去……别添乱了!已经把全村最好的宝物分给了你,你还不知足?你有完没完,啊!……”
杜蔫子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其实他也知道,那些东西怎么分,谁家分什么,村干部们早就核计好了的,不该你得到的东西,你说破天也枉然。杜蔫子怏怏地退出祠堂,不过他心里还是乐滋滋的……不花一分钱就能娶到全村最漂亮的女人做老婆,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么?!杜蔫子袖着手,在袖筒里把玩着牛角梳子,悠哉游哉地在人群中荡来荡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与杜蔫子一样不关心这场分浮财的人,还有杨经文的老佃户杨佑泉。他像个局外人似的远远地站着,冷心冷意地看着祠堂前的热闹场景,没有半点开心的意思,甚至觉得心里隐隐作痛,仿佛被瓜分的这些东西不是地主老财的,而是他杨佑泉的。他不忍多看一眼,看着心里难受。于是他提着烟斗,转身朝杨经文家走去。他想去看看他的老东家……。 最好的txt下载网
二 白马坡的地主(1)
白马坡村是个杂姓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什么姓氏都有,当然最多的还是杨姓人家,威严坐落在村前的杨氏宗祠,说明了白马坡村人的祖先姓杨而非别的姓氏。据村谱中记载,白马坡村杨氏祖先“杨婆婆”带着两个儿子,由河南省转折千里逃荒至此。传说那时天色已晚,娘仨坐在一棵大枫树下歇息,啃几口干馍补充体力,准备继续赶路。不想两个儿子啃着馍就睡着了,娘心疼了,心想就这儿过夜吧!于是打开铺盖,把一床破棉被盖在两个儿子身上,自己也靠着树干眯起了眼。可突然,她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仿佛跑过去一匹白马。她一惊,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小树林子,林子旁边的斜坡上有一匹白马在吃草。那白马全身雪白,没有半点杂色,就像一锭大白银,白得耀眼!杨婆婆激动得浑身发抖,兴奋地把儿子叫醒。可两个儿子睁开眼却没有看见白马,都说是娘眼花了。然而杨婆婆坚信自己是看到了白马。她想这或许是匹神马,是土地老爷显神灵,告诉她这地方就是个宝地,还瞎闯什么呢,就在这儿落脚定居吧!
这的确是个好地方,南面一大片荒草地,可以开开垦出多少良田啊!北面低处一片滩涂水泽,可谓虾米之乡,中间一条又宽又高的土陵,像是被河水自然冲积而成的堤坝,正好安营扎寨哩。于是,杨婆婆决定不走了,第二天就带着儿子到树林子里砍树枝、割茅草,在白马现身的地方搭起一个窝棚住下了。从此,娘儿仨每日里开荒种地。第二年夏日的一个傍晚,一个身穿白衣服的年轻女子倒在了窝棚前,已经奄奄一息,杨婆婆命儿子抬进家门,将她救醒。女子蓬头垢面,像是逃难之人。喝过水,女子有气无力地说:“快、快救我娘……”用手指向外面。杨婆婆叫儿子出去看看,果然在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二人把她抬进窝棚,老人已口不能言,气息微弱,只能用手表示自己的意思。她拉着女儿的手,指了指杨婆婆的大儿子,然后就看着杨婆婆。杨婆婆明白她的意思,就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有我们吃的就不会饿着你的闺女。看得出,你们也是逃荒的,就在这里信下吧!这地方虽然荒凉些,但有土地,有土地,只要勤快就不怕种不出粮食,就不怕过不好日子。至于儿女婚姻,这要看你闺女是个啥意思哩……”老女人枯井似的眼睛里滚出了眼泪,眼巴巴地看着女儿。女儿也落泪了,女儿说:“娘,我听您的!我愿意……”老女人这才安祥地合上了眼,静静地走了。杨婆婆给大儿完婚后不久,就又为二儿子讨了一房媳妇,然后就让儿子分开各自生活。树大分叉,儿大分家,杨家的儿孙们就在这方土地上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一个村落。杨婆婆活到88岁,儿孙满堂,死后埋葬在村前。为了缅怀这位祖宗,白马坡村的后人对坟墓一再扩大,修葺,四周用砖石砌成围墙,围墙用雕花石压顶,高出地面二尺许,形成了一座长9米、宽5米的长方形平顶坟茔,村人称其为“婆婆墓”。它距祠堂仅50米开外,几乎与之齐平,处在村子的边沿,是村盘子的组成部分,然而却一点也不显得阴森,倒好似一处赏心悦目的风景。
随着岁月的流转和历史的变迁,白马坡的财富和地位逐步集中于几个大户人家。杨经文、杨经武和孙元坤老爷家的祖辈和先人,在白马坡村数百年的历史变革中,肯定扮演着强者的角色,犹如村中现有的三大院落,错落有致而进出有序、严丝合缝地构成了白马坡村的房舍核心。三个院落的富有也吸引了外姓人的加盟——不断有人携家带口投入到三大户人家当差、佃地、当长工,从此便祖祖辈辈留在了白马坡村,成了白马坡人。
白马坡的地主(2)
然而谁能想到,“雄鸡一唱天下白”,穷人也有翻身的日子?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白马坡村的穷人“振臂一呼”,把三个院落的富人都当成了仇人,将他们捆起来,戴上高帽子批斗、游街,把他们的田地、房子都分了……何等的气派!何等的畅快!最倒霉的要算地主杨文经了,他连自己在家守寡的女儿也被当浮财分给了没有老婆的单身汉。
其实,白马坡最大的地主不是杨经文,而是孙元坤老爷。可孙元坤半年前就逃跑了,杨文经当然就成了众矢之的。这令杨经文实在想不通。至少他杨经文从没有把谁当作仇人,也没有和谁过不去。他是有几百亩的土地,三四间大瓦房,这都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在他的手上,他地没有添加一亩田,只是盖了一栋新房子。他一生简朴,没有三妻四妾,没有花天酒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他并没有去偷也没有去抢,怎么说没收就没收了呢?到他家做长工的、打短工的、租地种的,全都是自愿的,有的甚至是出于怜悯才成为他的佃户;至于说到工钱、租税也都是双方议定,高低随行就市,怎么都说成是他剥削了他们呢?财产没收了就没收了呗,可还得把他老俩口左批右斗的,说他们不老实……他觉得自己冤。他太老实了,老实得有些傻!他不像孙元坤那样敏锐,闻风而动,把家产变卖一空逃之夭夭了!他也不如他的族兄杨经武精明狡猾,一看苗头不对,立即将田产拱手让出,落得了个“开明人士”的美誉,免去了皮肉之苦。他并非顽固,也非愚顿,他只是于心不忍。这是祖上几辈子积攒下来的家产啊,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他能痛快么,他能笑得出来么?
老伴白氏倒是个心地开朗的人,常劝杨经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