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转头看他。师兄的眼睛在黑夜里亮亮的,一点醉意也没有。
“给她下药那杂种,说好听了叫电影投资商,说难听了就是个狗少,仗着有俩臭钱……”师兄恶狠狠地把烟头摁灭在一只空啤酒罐上,又拉开一罐,看着方靖头上的伤问,“还疼吗?”
“皮外伤,不碍事。”方靖也拿过一支烟点上,抽了一口,呛得大声咳嗽,抹了把眼泪说,“你没看见,那几个杂种才惨。”
师兄叹了口气,伸手拍他的背:“要不是你在那,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是啊……”
“你别怪朱诺,”师兄低头,抓起一把沙子,细沙在指缝间流下,“她太要强了,总在赌着一口气,觉得别人能红她凭什么不能红……有时我都怪我自己,假如老子是个款,砸钱也能捧红她。”
“我们俩要走的路不是一条,”师兄安静地说,“强扭的瓜不甜,不如就放了手。”
方靖沉默地把啤酒凑过去,两人碰了一下罐子,一口饮尽。喝完,师兄抹抹嘴,说:“我下个月去奥地利。”
方靖一惊,舌头有点不大利索,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回、回事?”
“上个月我接到维也纳大学的邀请函,美术系。我姨妈在那边,建议我开学前先过去读读语言,适应一下,可以住在她家。”师兄笑了一下,“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你们的,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在往那个方向努力。毕业以后我混了这几年,虽然攒了点钱,但越混,越不知道自己这算是干嘛的。这是个好机会,重回学校读书,也冷静一下,想想出路。我还年轻,再过几年,恐怕就真没机会了。”
“那、那朱诺呢?”
“分都分了,以后的路,只能她自己走。”
黑沉沉的海面墨水一般在夜色里起伏,浪声宛如那天晚上朱诺绵长的呼吸。
几时和师兄分手,又是几时独自跌跌撞撞一个人走到那公园的,他记不清了。裹紧了大衣,抱着膝头蹲坐在石砌长椅上,脑袋里像一片泥石流漩涡,浑浊地不停疯转,转得他晕晕沉沉,背靠着石椅才没有掉下去。
那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他膝头时,他才发现自己满脸全都是泪。
肥胖的圣伯纳凑过来蹲在他面前,努力扬起头去舔他的脸,嘴里微微的臭气与热量弄得他脸上一片粘湿。透过泪水,他看到熟悉的跑鞋。
周策在他面前半跪下来,一只膝盖撑地,弯腰去看他的脸,轻声说:“怎么哭成这样?”
“师兄和朱诺分手了……”他喃喃自语,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酒精把他的舌头放大了整整一骂,前言不搭后语。但他还是想说,仿佛面前的人,只是自己脑海中虚构出来的幻影。
周策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点上,和着白雾吐出一口烟。
“傻孩子。”
他伸出手去,揉乱了方靖的头发。
第二十四章
温雅坐在餐厅里抽烟的样子,恍若大半年前她在望海山酒店的楼下等他吃早餐的时候,让方靖几乎以为这是一场déjà vu。
距离在公园里遇到周策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星期。那天清晨到底如何结束的,他一点记忆也没有,醒来时已经在自家的床上和衣而卧,鞋袜倒是被细心地脱了下来。仔细回忆,仿佛有人把他一路扛回家里,用他的钥匙开了门。桌子上放了一张随手撕下的纸条,上面潦草地涂着三个字,“好好睡”。
此后便没有只言片语,直到温雅打电话给他,约他出来吃饭,地点仍然是在那家西餐厅。
桌上只有温雅一个人,方靖坐到她对面,温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把菜单推给他。
菜单里面全都是法文,方靖放下,对随之而来的侍应生说:“要一份和这位小姐一样的。”
温雅对那服务生点点头,看着他离去,转过头来,给方靖倒了一杯冰水。“最近过得怎么样?”
方靖苦笑着指指自己脑袋上的白纱布,说:“除了这个之外,一切都好。”
温雅轻笑了一下,仿佛是年长者对年轻人的纵容,取过杯子抿了一口白葡萄酒,却含在口中迟迟不咽下。她盯着桌上的面包,视线却好像落在那篮面包之后的某一点,眼角间的细纹就算在这朦胧的烛光下都清晰可见,一副心事重重的姿态。
突兀地,她快速咽下那口酒,开口说:“你捅了个篓子。”
方靖正在往一块面包上抹黄油,闻言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开口道:“是那黑皮吧?他到底是谁?”
“你知道他是谁?”
方靖老实地摇摇头。
温雅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按说,这小王八蛋屁都不是,可他伯父就大有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