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药王庙这一边的信徒,很明显男子居多,这隆冬季节,不少土人仍是光头赤脚,腰间所佩的长刀均无刀鞘,随着他们的行动,在冬阳中寒光闪闪。
朱逢春向坐在左手边的小温侯解释道:“这些土人,世居山中,山中藤蔓丛生,头一天开出的路,第二天就可能被藤蔓淹没,没有长刀,寸步难行;山中蛇虫猛兽又多,有刀在手,才能护身,所以土人无论男女,从会走路时就要拿刀,不用刀鞘,也是方便随时出刀。须知猛兽扑来,可不会给你从容拔刀的时间。老杜曾有诗云:峡中少年绝轻死,少在公门多在水。这是说巫山一带男子的彪悍轻死。又有诗云:土风坐男使女立,男当门户女出入。巫山一带的女子,风气所习,自幼出入山中,小至樵采负水,大至贩卖井盐,强悍之气,委实不逊于男子。”
小温侯不禁望向巫女祠这边众多的女信徒,见那些蛮女果然也个个身佩无鞘长刀。即使是汉装女子,一眼望去,也绝不似汴京女子的文弱风范。
遥望着山上山下的如蚁人头与人群中的闪闪刀光,小温侯皱起了眉,“这样混乱的场面,稍有不慎,一夫倡乱,万夫作乱,阎罗王和韩起云能否控制得住?朱五你可要有所准备才是。”
朱逢春微微一笑,“土人虽然蛮勇,对药王和巫女却是敬若神明,不敢有半点违逆。所以今天你尽可以放心坐在这儿看两虎如何相争。不论谁输谁赢,我们都是稳赚不赔。”
每年春节大祭之时,药王庙与巫女祠信徒的械斗,都死伤惨重。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能够将其中一方的信徒挡在巫山县城之外,料他们想斗也无从斗起。
这一条釜底抽薪之计,可真是费了大家无数苦心啊。
说到此处,朱逢春又郑重地加了一句,“小温,看今天的情形,你可千万不要插手。你的身份不同,若是胡乱帮手,让巫女祠或是药王庙认为你和我有所偏袒,麻烦可就大了。千万记得,咱们是坐山观虎斗,万万不能亲自动手去打老虎!”
坐在小温侯左手边的梁世佑扑哧一笑,“朱五,如意算盘不要打得太响。万一药王庙和巫女祠打成平手,两方信徒都可以入城参加春节大祭,只怕今年会斗得更凶!”
朱逢春叹口气道:“你说姬瑶花会让他们打成平手吗?”
他们已经多日不曾见到姬瑶花了,不知道她最近究竟在忙些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姬瑶花绝不会对今日的赌斗袖手旁观。
若是她插手……
梁世佑向小温侯低笑道:“小温,你送给姬大小姐那只辟毒蟾蜍,可真是如虎添翼——本来姬大小姐至少还忌惮着巫女祠的毒虫,不敢乱跑;现在可好,百无禁忌,飞得人影都不见了,我看你可……”
小温侯一肘撞在他左肋之下,梁世佑痛呼一声住了嘴。
朱逢春遥望着西都山下的滔滔江水,喃喃自语般说道:“阎罗王和韩起云怎么还不来?”
十、难定输赢的赌局(2)
药王庙与巫女祠两批人马是堵在城门口了。
一列道士、一列药农簇拥着阎罗王乘坐的滑竿自药王庙中出来,沿路抛撒着细细的松枝。
一列道姑和一列蛮女簇拥着韩起云乘坐的小轿,重帘低垂,四角饰以鲜花,自巫女祠出来,沿路抛撒着各色花瓣。
两队人在城门相遇。城门逼仄,容不得两队人同时出城。谁都不肯后退一步,于是就僵住了。抬轿与抬滑竿的人已经换了两次肩。
日头已高,越过对面山岭,也越过高耸的城墙,射入城内来。
阎罗王看看日色,终于忍不住自滑竿中坐起身来,提高了声音说道:“韩师妹,这样下去,我们两人都到不了楚阳台了。”
韩起云在轿内冷冷答道:“罗师兄若是心急,不妨先让一步。”
阎罗王长笑道:“韩师妹既然尊我一声师兄,我这个师兄自然要拿出师兄的身份与尊严来,先行一步了!”
他右手一挥,神农鞭霍地抽向抬轿的两名蛮女。小轿中突然飞出一只小小竹篮,套在了鞭梢上,竹篮被鞭头劲风击得粉碎的同时,篮中无数小虫也漫天飞了起来,迎了劲风扑向阎罗王。
阎罗王左手扬起,洒出一片药粉,回鞭在空中抡起一个大圆,将药粉挥洒出去,漫天飞虫被逼在了丈余开外,“韩师妹,你知道,我并不想和你动手。”
轿中的韩起云开口道:“你不是不想动手,只是不敢动手罢了。我就不信,你和小温侯恶斗一场之后,还有力气和我斗!不过是一篮飞蠓,我看你应付起来就已经很吃力了。你若再不让路,别怪我再放出两篮来!”
阎罗王叹口气,嘬唇长啸一声。城外也传来一声长啸,似是在与他应答。
韩起云怒道:“你还想找帮手?”
话音未落,小轿中已飞出更多虫豸。
一名离阎罗王较远、药粉效力不能及的道士惨叫一声,捂着脸滚倒在地。
此时,晴空中蓦地出现无数只白鹤,越过城墙翩然落下,长颈伸缩之间,飞虫纷纷落入鹤嘴。
小轿中立刻传出尖锐的短笛声,被白鹤追得惊惶失措的飞虫,一阵风似的投入轿中。
韩起云既惊且怒,“阎罗王,你居然请了聚鹤峰的于观鹤做你的帮手?”
聚鹤峰之得名,便在于无数白鹤常年聚居在此,每日早晚,鹤群出入之际,江面上遮天蔽日,蔚为壮观。聚鹤峰弟子日习日见,代代相传,与鹤群狎熟,传到于观鹤这一代,甚至能够引领鹤群来往于巫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