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很多人都已经沉睡了,沉睡的人们毫无知觉。
雨从檐口的瓦当上飞泻而下,喧嚣沸腾的雨声,只是催促人们进入梦乡的伴奏曲而已。
邵廷琄已经在黑暗中站立很久了。
这间斗室里没有灯光,罗幕低垂,静谧得连风都倦然欲憩。
他身上穿着的是一身血红色的衣裳,但他的脸色却是苍白如雪,可是他这个人却仿佛已溶入黑暗中,甚至已像是和黑暗溶为一体。
他甚至已经是黑暗的本身,黑暗,神秘,冷酷。
邵廷琄统带军武多年,大小战役也经过无数,他站在那里,自然而然升腾起的军伍间独有的阳刚和沉静。
他用一种夜色般的眼色看着龚澄枢,已经看了很久。
龚澄枢就这样被他看着——
“看”,并不一定就是“看见”,看见也不一定就要看。
也许邵廷琄虽然在看着他们,却没有看见,因为邵廷琄心里在想着别的人别的事,所以视而不见。
龚澄枢看着的是一片无边边际的黑暗,他们都没有在“看”邵廷琄,也没有看到他。
可是龚澄枢已经知道他来了。
最重要的是——他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的。
邵廷琄的眸子在放着幽暗的光芒,他缓缓地开口说:“龚大监,你还是把奏折递上去,把人撤回来吧。这个时候,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已经输了一局了。没有必要如此!”
龚澄枢低下了头,喃喃地说:“某知道,可是某心里就是不服啊!某家世贫寒,也曾努力读书,曾经某也是乡里最好的读书儿郎,也会吟诗。可是家里太穷了,父母就用八百个钱把我卖到宫里,经了蚕室的一刀,某就再也没有了读书考试正大光明享受荣华富贵了,某今日无论如何权柄广大,趋奉无数,某在他们这些进士眼里就是一个残废,一个五根不全的残废。日日夜夜,我就是不想看见他们这样的眼光,某恨不得将他们都拉去蚕室来一刀。”
邵廷琄微笑着,悠悠地说:“可是你这次真的做不到。”
“是,某知道。”
“也许吧,也许有一天,你可以不用看他们的眼色,自己手掌雄兵,堂堂正正平灭天下逆贼,那么还需要看他们的眼色吗?也许那时候他们恨不得成为你呢!”邵廷琄笑着说。
“你不用骗某。这不可能。汉国气数只有被攻伐灭国,不可能……”龚澄枢立刻收住了声音,四下看了看。
四周只有黑暗和冲刷涤荡整个世界的暴雨。
“呵呵呵呵……”斗室中回荡着邵廷琄豪迈的笑声。“若是简文会有一点真正该死之处,飞飞儿已经将他的人头取来多时了。飞飞儿现在没来,就不会来了。”
“我来了。”突然在斗室之中响起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的声音。
“我也来了。”又是一个声音,沉稳而骄傲的声音。
龚澄枢的瞳孔缩小,小如针尖,却放射出犹如夜枭一般惨碧色的光来。
“该死的不是简文会,而是汉国的刘晟。所以我来了!”
“飞飞儿,你怎敢?”龚澄枢又惊又怒。
“我没有答应替你刺杀简文会,我只是看一看他是不是一个真正该杀的人。要知道,飞飞儿并不是只知道拿钱杀人,偶尔也会免费。”
“免费?”
“是的,免费杀一些我觉得该杀的人,当然有人付钱更好。”飞飞儿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龚澄枢说:“你觉得你杀得了我?”
“不,你不能免费,不拿钱不能杀你。当然如果龚大监肯付给我几缗铜钱,我也勉强可以答应的。”飞飞儿继续调笑着龚澄枢。
龚澄枢转头看向邵廷琄。
邵廷琄摇了摇头,说:“我没钱付给你杀他。”
“我可以免费。”这次出声的是杨超。“反正我很少收钱杀人,这次可以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