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位矮个子老先生,挤开博士,头也不回地说:“这是我的车,先生。”他钻进车里,出租车扬长而去。
博士嘟囔了几句,用的不是法语。
他们继续在公共汽车站等待。天开始下雨。
“说起来,罗曼娜,”博士忽然说,“我看巴黎没有公共汽车。”
他们又开始奔跑。
达根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们,就在他们起跑后几秒钟,一辆公共汽车进站停下了。他只是跟着他们奔跑。
从凯旋门沿香榭丽舍大街到头恰好是一公里。达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的某位老师这么说过。他的这位老师在巴黎解放战役时是一名坦克指挥官。他负责守卫凯旋门,一辆德国坦克隆隆开上香榭丽舍大街的尽头。速度决定一切。寻找目标、估计距离和瞄准火炮都需要时间。但达根的数学老师记得很清楚,从凯旋门到香榭丽舍大街尽头恰好是一公里,因此敌人还没来得及开火就变成了一堆废铁。知识确实就是力量。
不过,罗曼娜会气喘吁吁地指出,从凯旋门到香榭丽舍大街尽头实际上是一点三公里。这段路跑起来慢得让人心焦,因为你要在车水马龙里左躲右闪,会因为踢到车门而扭伤筋骨,同时还得担心世界随时都有可能毁灭。
他们跑过一段街区,要是你不怎么急着去拯救人类历史,多半会停下来喘息片刻,顺便欣赏一下这附近的美景。但达根没有停下,而是一口气拐过一个弯。
然后他看见博士和罗曼娜靠着一个售货亭喘气,在文明消失前欣赏巴黎那份凌乱的趣致美丽。
“这里真的很漂亮。”罗曼娜喘息道。
博士点点头。
这是个美好的日子。阳光照耀得像是不会再有明天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一辆出租车沿着卵石街道颠簸而来。博士拼命挥手。司机耸耸肩,没有停车。
博士绝望地环顾四周。“这是怎么了?”他哀叫道,“难道就没人关心历史了吗?”
只有博士才会带他们去画廊拯救地球。这一点达根可以肯定。他们终于跑到了那片街区。这里充满了游客,全都抱着购物袋和花束,脸上坚定的表情在说:“我们溜达得很高兴,决不允许被人推来搡去。谁都不行。我们在家已经受够了。我们来巴黎就是为了街头漫步。”
结果,博士、罗曼娜和达根在这条街上的速度变得很慢。但从博士疯狂的指指点点看得出,他们已经接近目的地了。
但达根的脑袋里有个抹不掉的担忧念头:塔迪斯究竟是什么东西?
博士、罗曼娜和达根跑得忘乎所以,因此没有注意到那位街头艺术家。
通常来说,博尔基靠给游客画素描挣到的钱足以让房东不再对他怒吼。这是个有失身份的活儿,但房东的嗓门真的很大。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家美国人。他们笑得很灿烂,像是在说:“你瞅瞅,我们要成为了不起的艺术作品了。”会是一幅杰作,父亲对其他人说,就像雷诺阿的油画。他已经在说打算花多少钱买画框了,讨价还价起来厉害得让人惊讶。也许他已经注意到了,博尔基的手在颤抖。
博尔基尽量不去看画纸,飞快地落下每一笔,娴熟地画出这家美国人,稍微瘦一点,稍微高一点,稍微少几个购物袋。他还没有画脸。这次肯定不会发生了,博尔基心想,绝对不会。他开始在背景添加埃菲尔铁塔的轮廓。美国佬心醉神迷,但惊呼声没那么响亮了。
“别担心,孩子们,”男人说,“他等会儿就会画脸的。这就是所谓的技法。我说,你等会儿就会画脸的,对吧?”
博尔基画完埃菲尔铁塔,想入非非地考虑能不能再画第二座。不,不能继续拖延了。他必须开始画脸。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从父亲的头部开始。对,这次绝对不会出岔子。画了几笔,他放松下来。出现的不是表盘,而是——对,肯定是一个男人的头部。他皱起眉头。这个头部似乎哪儿不对劲。下巴稍微宽了点,眉毛稍微浓了点。总体效果有点返祖,像是猿猴。他连忙开始画孩子。面部出现,完全正常,一笔又一笔,加上眼睛和嘴巴,空白变成接近容貌的东西。但接下来,就在这一笔和下一笔之间,影线变成表盘,鼻孔里涌出指针。尖叫声随之而起。
艾莲娜望着哈里森,期待他能做出什么反应。她心想,我的耐心差不多要见底了。她带他领略了巴黎的所有美景,但她很清楚,不知道为什么,巴黎的魔法完全没有俘虏他。还有,她选的那双美丽小鞋特别挤脚。她决定最后再试一次,不行就只能放弃了,将其归为试图达成谅解的高尚努力。她真的努力过了,谁也不能说她没有。这家画廊里肯定有能够打动他的作品,对吧?
她领着他走到最后一件展品前,等待他做出反应。
一阵沉默,拖得稍微有点久。
“唔,要我说,”哈里森有点犹豫,“这件作品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绝妙的……”他清清嗓子,说不下去了。他盯着这件作品,觉得奇怪地安心。他忽然知道了他想说什么。“它绝妙的机能缺失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