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伯爵有个告别名单似乎有点夸张,但他确实在去图书室之前先兜了好大一圈,和几件他特别喜爱的艺术品一一告别。它们在人类中并没有什么追随者,但对伯爵来说却各有各的好处。在他意识到事情将会这么发展之后,今天他吃的是他最喜欢的食物,喝的是最珍藏的佳酿,减少了可观的陈年香槟库存,他在地球上的最后几个小时过得非常愉快。
现在他只需要和妻子告别了,再喝最后一杯他曾与拿破仑分享的白兰地。幸运的是,白兰地和伯爵夫人在同一个房间里。他开心地抛着罗曼娜的小装置,轻快地走进图书室,面露最浮华的笑容。
伯爵夫人用枪指着他,而且显然哭过。
哎呀。真是麻烦。
“亲爱的?”他问,挑起一侧眉毛。
“关上门。”她的声音和握枪的手都在颤抖。伯爵有点警觉地看着她。枪是他最了不起的发明之一。他此刻的处境真是个绝妙讽刺,因为他发明枪是为了一劳永逸地让某些动物闭嘴,不让它们再来滋扰他。哎呀呀,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害人反害己。”唉,没错。
武器的潮流来来去去。长矛,弓箭,狼牙棒,甚至炸药包,都已渐渐过时。但历史证明,枪在武器中就仿佛永不过时的黑色小礼服。这么多年来,枪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除了射速越来越快和效率越来越高。
他本来可以让武器再向前发展一步,但到枪他就差不多停下了,因为他已经发明了可以轻易杀死自己的武器。他对人性就是这么了解,他们非常缺乏感恩之心。
伯爵当然不是第一次被枪指着了。但每次都会化险为夷。他总是很冷静,因为他相信他永生不死,相信自己是全地球最重要的人,正在努力彻底改变世界。他最近发现这些看法都是正确的,但另一方面也很微妙。
他的其他碎片确实可以说是永生不死的,但他不是。他是最后一个杰加洛斯人的最后一块碎片。他现在知道了,他的存在无比珍贵,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脆弱。
尤其是枪握在他妻子手上。假如对方是强盗、打手或暴徒,情况反而不难解决。这些人威胁他多半是为了几沓破纸或一些亮晶晶的东西。但现在不是。伯爵夫人用枪指着他,因为她很生气。生气的人会做出非常愚蠢、令人后悔和难以收拾的事情。
伯爵这辈子从没动过怒。人们生气是因为无法随心所欲。伯爵从没遇到过这种问题。要是有人挡道,他只会一脚踢开。毕竟是迫不得已嘛。
此刻,他站在门口,警觉地望着妻子。他发觉自己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我怎么会这么做?他心想。不,这会儿不是时候。)
“关上门。”她重复道。
他听话地关上门。生平第一次,伯爵不得不挤出笑容。唔,图书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结局恐怕不会好。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她用沙哑的声音喝道。
“你说什么?”回答得这么平淡简略,说起来确实有失水准,但从此刻的局势来看,他觉得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走向伯爵,一步一步踩着地毯前进。他进入了手枪的平射射程。呃,情况不妙。
“我究竟和一个什么怪物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尖叫道,嗓音嘶哑而冰冷。还有懊悔。倾注了如此之多的情感。他还以为她不会这么脆弱呢。尤其是他给她的手镯的许多功能里有一项就是压抑焦虑。这些年来,他早就知道了这东西有多么重要。其他的碎片发现,除非你是教皇,否则不结婚比结婚会引来更多的问题,造成数不清的麻烦。于是就有了那个手镯。手镯发射出的低能级催眠场可以提升感受性和忠诚度,经过几次改进后,也不会让这些可怜的动物温顺得像是牛只。他还是喜欢她们拥有独立性和个性。海蒂在这两方面都相当不错。但现在,似乎不错得过了头。多么吓人的转变啊。他怀疑博士在里面插了一手。
海蒂还在提问:“你从哪儿来?你想要什么?”
“假如你允许我倒转顺序听取这些问题,那么我想要的就是一杯酒而已。一起喝一杯吗?”他耐心而优雅地走向酒柜,一心一意想赴他和那瓶陈年白兰地的约。错过这个可就太可惜了。
他选出他最喜欢的酒杯,大肚小口的设计能够凸显……哎呀……白兰地的一切好处。他在冒险,对,当然在冒险,但要是显露出半分惶恐,那他可就输定了。
“走远点!”她扯开嗓门叫道。可怜的小动物真的很害怕他。多么有趣。他可以利用这一点。
伯爵没有理会她,而是拿起白兰地酒瓶,转动瓶塞,大拇指轻搓积累了许多年的灰尘。
“放下!”手镯和枪叮当碰撞。枪随时有可能走火。他离实现目标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伯爵慢慢放下酒瓶,转身面对她,露出最迷人但最空虚的笑容。
“你是谁?”她望着伯爵,像是第一次见到他。
继续兜圈子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他却发现自己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我……”他开口又停下,嘴里很干。他真的很想喝一口白兰地。“我是斯卡罗斯。”
“斯卡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