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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1页)

三人走了里许山路,愈加险阻。那汉子便如踏平地一般。

景期与冯元蹲着腿,弯着腰,扯树牵藤,一扒一跌,好生难捱。

那汉子回头看了这光景,笑道:“你们不理会,走山须是大着胆,竖着腰,硬着腿,脚步儿实实的踏去才好。若是心里害怕,轻轻踏去,就难于走了。”景期、冯元听了,依他的言语,果然好走了。又行二、三里,见山下林子里透出灯光,那汉于在林子里站着不走。景期想道已到他家门首,一定是让我先走,所以立定。便竟向林子中走去,汉子便横着钢叉拦住道:“你休走!俺这里周围通埋着窝弓暗弩。倘误伤了,害了性命,你二人可扯着我衣袖慢慢而走。”景期、冯元心里暗暗感激,扯了他衣袖走将进去。早到黄沙墙下,一头毛竹小门儿闭着。汉子将钢叉柄向门上一筑,叫道:“开门!”里面应了一声,那门儿“呀”的开了。见一个浓眉大眼的长大丫环手持着灯,让他三人进去。那汉子将虎放在地下,向丫环道:“这是远方逃难的官人,我留他在此歇宿。你去向大姐说知,收拾酒饭。”

丫环应了,扛着死虎进去了。

汉子将钢叉倚在壁上,请景期到草堂施礼坐定。景期道:“蒙壮士高谊,感激不尽,敢问壮士高姓大名?”汉子道:“俺姓雷,名万春,本贯涿州人氏,先父补授剑门关团练,挈家来此。不想父母俱亡,路远回去不得,就在此剑峰山里住下。

俺也没有妻室,专日在山打猎度日。且有一个亲兄,名唤雷海青,因年少触了瘴气,双目俱瞽,没甚好做,在家学得一手好琵琶、羯鼓。因往成都赛会,名儿就传入京师。天宝三年,被当今皇帝选去,充做梨园典乐郎官。他也并无子嗣,只生一女。

因先嫂已亡,自己又是瞽目之人,不便带女儿进京,所以留在家中,托俺照管。止有适才出来那个丫环在家伏侍。草草恭应不周,郎君休嫌怠慢!“景期道:”在此搅扰不当,恩公说哪里话!“外面说话,里面已安排了夜饭。那长丫环捧将出来,摆在桌上,是一盘鹿肉,一盘野鸡,一盘熏兔,一盘腌虎肉,一大壶烧酒。

雷万春请景期到席坐下,又叫冯元在侧首草屋里面坐了。

也拿一壶酒,一盘獐肉与他去吃。万春与景期对酌吃了一回,万春道:“近日长安光景如何?”景期道:“今日李林甫掌握朝纲,安禄山阴蓄异志,出入宫闱,肆无忌惮,只恐铜驼遍生荆棘,石马埋没蒿莱,不久就在目前矣!”万春道:“郎君青年高拔,就肯奋不顾身,尽忠指奸,实是难得。只是你窜贬遐方,教令尊堂与尊夫人如何放心得下。”景期道:“卑人父母俱亡,尚未娶妻。”

万春听了,沉吟了一会道:“原来郎君尚未有室,我有一句话儿要说,若是郎君肯依俺,便就讲。若是不依俺,便不讲了。”景期道:“兄是我救命恩人,有何见谕,敢不领教。”

万春道:“家兄所生一女,名唤天然。年已及笄,尚未字人。

俺思当今天下将乱,为大丈夫在世,也要于朝廷干几桩大业。

只因舍侄女在家,这穷乡僻壤,寻不出个佳婿。俺故此经年留连,不能一旦雄飞。今见郎君,翰苑名流,忠肝义胆。况且青年未娶,不揣葑菲。俺要将舍侄女奉执箕帚,郎君休得推却。“景期道:”萍水相逢,盛蒙雅爱,只是卑人虽未娶妻早成定聘。若遵台命,恐负前盟,如何是好?“万春道:”郎君所聘是谁家女子?“景期道:”是御史葛天民的小姐,名唤明霞,还是卑人未侥幸以前相订的。“万春道:”后来为何不娶?“

景期道:“葛公也为忤了安禄山,降调范阳去了。”万春道:“好!翁婿都是忠臣,难得!难得!也罢,既如此,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愿将舍侄女赠与郎君,备一位小星,以侍葛小姐。”

景期道:“虽然如此,只是令侄女怎好屈他,还须斟酌,不可造次。”万春道:“郎君放心。舍侄女虽是生长山家,颇知闺训,后日妻妾夫妇之间决不误你。况你此去石泉堡司,也是虎狼出没的所在,俺侄女亦素谙窝弓药箭之法,随你到任,不惟暂止频繁,还好权充护行。不须疑惑,和你就在此堂中一拜为定。”景期立起身来道:“台意既决,敢不顺从。请上,受我一拜!”万春也跪下去,对拜了四拜,复身坐了。

那长丫环又拿出饭来。万春看了便一笑,道:“还有一桩事一发做了。这丫环年已二十,气力雄壮,赛过男子,俺叫他是勇儿。相盛价使,也没有对头。俺欲将他二人一发配成夫妇,好同心协力的伏侍你们,意下如何?”景期还未回答,那冯元在侧首草房里听见,慌忙奔到草堂上就跪下叩头道:“多谢雷老爷,小人冯元拜领了!”景期、万春二人,大家好笑。

吃完了饭,各立起来,万春就取一本历头在手内,道:“待我择一个吉日就好成亲。”冯元道:“夜里看了历头,要犯墓库连向,雷老爷不要看。”万春笑道:“这厮好婆子话,听了倒要好笑。”揭开历本一看,道:“恰好明日就好黄道吉日,就安排成亲便了。”景期道:“只是我的衣服都同着行李尽在永定寺里,明日成亲,穿戴什么?”万春道:“不妨,你开单来,俺明日与你讨还。他若不肯还,俺就砍了他的光头来献利市。”景期道:“不须开单,我身边有工马帐在此。”便在腰间取出帐来。万春接来一看,上边一件件写得明白:大铺盖一副,内绸夹被一条,布单被一条,纻丝褥一条,羝单一条,小铺盖一副,内布夹被一条,布单被一条,布褥一条,青布直身一件,稍马两个,内皂靴一双,油靴一双,朔手两枝,茄瓢一只,拜匣一个,内书三部,筹子一把,跟句一个,并纸墨笔砚图书等物,皮箱一只,内红圆领一件,蓝圆领一件,直身三件,夹袄二件,单衫三件,裤两条,裙一条,银带一圜,纱帽盒一个,内纱帽一顶,外剑一把,琴一张,夜壶一把。

万春看完道:“还有什么物?”景期道:“还有巾一顶,葛布直身一件。仓卒间走,在他房内。还有马匹、鞍辔,并那驮行李的驴子都不在帐上。”万春道:“晓得了,管教一件不遗失。”说罢,进去提了两张皮出来,说道:“俺家没有空闲床帐,总是天热,不必用被,有虎皮在此。郎君垫着,权睡一宵。那张鹿皮冯元拿去垫了哩!”说罢,放着皮儿进去了。

景期与冯元各自睡了。明早起身见勇儿捧一盆水出来,说道:“钟老爷洗脸,二爷吩咐请钟老爷宽坐,不要在外面去闯。”

景期道:“你二爷呢?”勇儿道:“二爷清早出去了。”景期在草堂中呆呆坐了半日,到辰时分,只见雷万春骑着景期的马,牵着驴子,那些行李通驮在驴背上,手里又提着二个大筐子,有果品香烛之类在筐子内。到草堂前下了马,那冯元看见,晓得讨了行李来,忙来搬龋万春道:“俺绝早到那秃驴寺中,一个和尚也不见,只有八十余岁的老僧在那里。俺问他时,他说昨晚走了什么钟状元,诚恐他报官捕捉,连夜逃走了。那主持人鉴放心不下,半夜里还在山上寻觅,却被虎咬去吃了。有道人看见逃回说的。”景期道:“天道昭昭,何报之速也!”万春道:“你们的行李、马匹都在此了。俺又到那秃驴房内搜着,见有果品香烛等物。俺想今日做亲,必用得着的,被俺连筐子拿了来,省得要去买,又要走三、四十里路。”景期道:“叔翁甚费心了!”

两人吃了饭,万春叫冯元跟出去了。一会回来,冯元挑着许多野鸡、野鸭、鹿腿、猪蹄,又牵着一只羯羊。万春叫勇儿接进去了。少须,一个掌礼的、两个吹手进来。那掌礼人原来兼管做厨房的。这还不奇,那吹手更加古怪,手里只拿着一只喇叭,一个鼓儿,并没别件乐器。一进来,就脱下外面长衣便去扫地打水、揩桌抹凳。原来,这所在的吹手兼管这些杂事的。

景期看了,只管笑。见他们忙了一日,看看到夜,草堂上点起一对红烛,上面供着一尊纸马,看时却是一位顶盔贯甲的黑脸将军。景期不认得这纸马,问道:“这是什么神道?”万春道:“是后汉张翼德老爷,俺们这一方通奉为香火的。”景期听了,作了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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