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拍一拍身旁的垫子请她坐,和颜道,“你爹是太医院院士,太医院事事要他操心,我那点伤不是什么大事,本也不该劳他。”
“还有那避子汤的事……”
“更不怨他,他不过是照实告诉陛下那究竟是什么药、告诉陛下那药不是出自太医院罢了,有什么错?”我亲手沏了茶给她,又让云溪取了些蜜饯了搁在她面前,微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些,我在宫里不是一天两天了,宫中的那点道理早就学得清楚,不会为这些事记恨你爹,更不会迁怒于你。”
“多谢姐姐……”她喃喃地道了一句谢,眉眼不抬地站起身,“那语歆不打扰姐姐歇息了。”
沈语歆离开静月轩,婉然进来边撤茶水边道:“这是哪出?专程跑一趟就为解释这些?”
我品着一颗蜜饯笑说:“看出来没有,她学聪明了。”
“学聪明了?”
“是。她还是家人子的时候,我们教习宫中礼数,那时候她哪儿会有这些担心?进宫一年多,如今也是明白宫闱斗争可牵涉一家荣辱兴衰了。”
“进宫这么久,再不明白这些她算是白活了。”婉然口气不屑,下一句话又添了点埋怨,“姐姐还有心思操心这些,不想想自家的荣辱兴衰。”
晏家的荣辱兴衰……我如何能不想。可说到底还是出路难寻,越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越是不好唐突地去解释,须得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又不知这机会何时能来。
脸上的伤痕已经好了八分,上了脂粉便几乎看不出了,如此我也就不再刻意地去避人了。
炎夏已过,秋高气爽。我想着复宠之事急不得一时,日子还得照过,总不能在这失宠的时候生生把自己逼死。让林晋扎了风筝,本想自己来画,画来画去不满意,又把这活儿推给了云溪。等云溪拿着画好的风筝来给我时,婉然就一把夺了过去:“林晋替娘子扎的、云溪替娘子画的,那奴婢替娘子放吧!”
不给面子地讽我坐享其成……
我把风筝夺了回来,慢悠悠笑道:“听没听过放风筝去晦气的说法?我最近倒霉事多,你若不让我放,这晦气就全拥在静月轩里,牵扯上你们怎么办?”
云溪听了掩嘴嗤一笑:“就抢个风筝,偏娘子能把道理说得冠冕堂皇。那您快放晦气去吧,奴婢恭送!”她作势一福,我和婉然一同出了门。
婉然说去御花园放,我想着御花园人多,说不准又会碰上什么不愿见的人,就改往湖边去了。湖的北边有一处地方较为空旷,平时又僻静无人,是个图清净放风筝的好去处。
扎风筝、画风筝我确是都不拿手,可放风筝的技术却着实不错,儿时清明与婉然怡然一道出城放风筝,她们从来也比不过我。
婉然高举着风筝,我拿着线轴一拽,她松开手,风筝摇摇晃晃地上了天。再掌握好劲力慢慢扯线放线,风筝就飞得越来越高了,等真的飞起来,也就不容易再掉下来了。不过今日的风太小了些,不易直接放高,一连两次落了下来,我颓然捡起风筝:“老天这是知我身子骨差,逼着我活动筋骨。”
婉然再度举起风筝,我一拽之后转身小跑,跑得额上渗了汗,风筝可算勉勉强强地飞了起来。
婉然一路望着风筝跑一路笑,边笑边道:“姐姐小心些,别摔着。”
“摔着?你和怡然从前就是总怕摔着才总也放不起来。”
一路欢声笑语,好像真是放走了这些日子的不快一般,心中豁然开朗。
风筝飞得稳当了,我总算缓了口气,停下脚步掌握着手劲将它送得更高,再时不时退上几步放一放线。婉然站在我前面两步的位置,抬头伸手遮着阳光去看那风筝,向我道:“真是有日子不这样玩了,自打陛下即了位,清明也不得空去放风筝了。”
“可不,难得一次。”我双眼被太阳照得难以睁开,只得微眯着去瞧那风筝飞得如何,浅浅笑道,“咱们也不像儿时那么贪玩了就是了。这次我但求放走的是晦气收回来的是真心。”
“收回来的是真心?”婉然微觉讶异,略一思量立刻明白,又打趣说,“这个难了,姐姐你得寻个机会出宫去放,然后有个马车压了你的风筝才好。”
我们说的是仁宗与云清皇后之事,传说当年云清皇后便是在城外放风筝时被马车压坏了风筝,车内坐得就是还是皇子的仁宗。已过了很多年,其中细节我们无从知晓,可这个故事却在民间传为一段佳话。
虽是小步小步地往后退,可放得久了也退出去了好远,再退时我就几步一回头,唯恐自己一个失足掉到湖里去。
没有掉到湖里,后背却被人轻轻推了一把。我回过头,是怡然。
这一处栽了不少低矮的树木,最多不过一人多高,却郁郁葱葱地挨着,又有假山矗立,其中有人也难看到。与怡然也多日不见,可还未来得及道一声好,她身后的人便让我悚然大惊,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此时正看着这边,微蹙着眉头,似是嫌人扰了清净。
如不是怡然及时推住我,我大概已然撞了上去,哪还顾得上手里的风筝,撒开线轴跪行大礼:“陛下圣安。”
“陛下圣安。”婉然闻声也惊觉,回身下拜。那被松开了的线轴被风筝拉着在地上颠了几颠,余线尽数撒了出去,只留下一个空空的木轴躺在地上。
冷寂了一会儿,听到他淡泊地道了一句:“免了。”不带怒意,却显是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