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太后没有叫我起身,只淡淡笑说:“你不必如此,你已有元沂在身边,皇帝又宠着你,大可不必这样惶恐。”
“臣妾如何能不惶恐。”我断然道,俯身一拜,沉稳禀说,“臣妾小产休养的日子,陛下都因顾念臣妾几乎日日宿在明玉殿,臣妾劝也劝不走。陛下这番心意,臣妾感念动容,若再做出那样自私的事,岂不是辜负了君恩?”
一时凝滞。我低垂着头,犹能觉出帝太后两道目光锋利地审视着我,俄而沉沉道:“照这样说,陛下明知你不能服侍仍去明玉殿并非你有意纠缠独宠?”
“臣妾怎敢?”我语中带起了惊诧,似是吃惊于她会这般想我。长拜不起,恳恳切切地道,“为着臣妾时时想劝陛下走的事,陛下恼了臣妾好多次。后来臣妾便不敢劝了,就求着郑大人和宫正帮臣妾说一说,可陛下……”我为难地咬一咬唇,再一叩首,“臣妾承蒙如此重恩,自不敢忘嫔妃之本。若上苍肯让臣妾再有个孩子,臣妾便是搭上自己的命也要把他平安生下来,如此方是不负陛下。”
“你当真这么想?”帝太后的声音缓和了几分,似是送了一口气,“起来坐吧。”
我又叩首,道了声谢,起身落座。帝太后端详着我,面露乏色地一叹:“不是哀家有意试你,哀家是容不得有人恃宠而骄乱了后宫。”
我谦恭颌首,应道:“臣妾明白。臣妾虽读书不多,也知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万不敢做独宠之事。如今新宫嫔多,陛下是该雨露均沾的……可比下既待臣妾有这份情,臣妾总也不好驳了去,只能时时规劝着。”我抿一抿唇,头垂得愈发低了,喃喃道,“惹得帝太后为此烦忧,到底是臣妾的不是了。”
帝太后面上浮起几许欣慰,缓点着头道:“你到底还是懂事的。那些新晋宫嫔也该向你学着,即便得了宠也要有分寸才行,万不可如沐氏那般。”
我轻掩嘴唇浅浅一笑:“有沐氏这个前车之鉴在,太后便可多放几分心,旁人必定会引以为戒,不敢再造次了。”
帝太后有几分不耐的微微蹙起了眉头:“敢不敢造次的,她们到底心思还岔着些,三天两头定要闹出些事端来,哀家看着心烦。”
“看着心烦就不看。”我衔笑劝道,“这不是有皇后娘娘么,太后何必去操这份心?”我说着接过了婉然手中的食盒,取了一碟点心出来放在桌上,“有日子没来拜见,也有日子不下厨了。帝太后尝尝臣妾的手艺可是差了?”
她笑着尝了一块,赞道:“不差不差,你是最知道哀家口味的。”我正伸手去取盒中的另一碟点心,听她如此说,手上一滞,略一思忖,神色自若地盖上了盖子。
帝太后一奇,问我:“怎么了?怎的不拿出来了?”
“这……”我显出了为难之色,踟蹰良久,福身下去道,“臣妾不敢欺瞒太后,这另一碟点心,是苏容华做的。她只说让臣妾替她送来,又叮嘱臣妾不可告诉太后是出自她之手,问其原有也不肯说。臣妾觉得奇怪,但还是带来了,方才和长宁宫的宫人一打听……才知是太后恼了她不肯见她。既是如此,臣妾一会儿回了她去就是。”
正文 130
“你有话直说就是了;不必跟哀家拐弯抹角。”帝太后笑意淡淡地睨着我;分明是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我不禁觉得有点窘迫,又不好不承认,只得恳切道:“诺。臣妾昨日见着了苏容华,说起她触怒了太后的事……臣妾觉得;纵是她在陛下跟前言辞有失,可她入宫时日尚浅,如何知道陛下与皇太后的不和?也就说不上是挑拨陛下与帝太后您了……”
帝太后沉吟着听我说着,始终面带笑意;俄而轻叹一哂:“哀家知道,燕回是个好孩子;聪明、体贴。不过你应该也瞧出来了;她行事太急太躁,上次和沐氏那一出,连大长公主也看出是出自她的设计。做事如此不周全,日后是要吃大亏的。”
“太后您是有意……”我不觉一讶,帝太后点头:“是。哀家就是要她知道,在宫里谨慎是有一个要紧的,一句话的差池就能铸成大错。”她说着淡睨了我一眼,“这话你就不必同她说了,明日哀家自会叫她来问话。”
“诺。”我欠一欠身,似是随口地笑道,“帝太后要点醒她,却是让臣妾好生不安了一阵子。小产后刚养好了身子,就听宫里的风言风语说因着臣妾在,陛下才不宠苏容华了,解释又解释不得,真真儿是哑巴吃黄连。”
帝太后听言笑嗔道:“你个能说会道的都成了哑巴,宫里可还有会说话的人么?行了,哀家心里有数,方家那两个要闹腾就由着她们闹腾去。哀家要点醒苏氏,自是先摸清了她的心思,知她不会那么轻易地信那些话。”
我遂又一福:“诺。有太后这话,臣妾便心安了。”
翌日帝太后召见苏容华的时候,我和顺贵嫔一道去拜访了庄聆。庄聆听我细细说了日前的事,清泠一笑:“说什么好呢?帝太后她老人家心里头明镜儿似的,在她跟前耍手段,委实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顺贵嫔缓一点头:“太后肯护着苏氏自是好的,如若不然,方家那两姐妹还真不好对付。后宫里她们和皇后是暗斗,前朝方家和萧家可是开始明争了。”
“斗吧,我还就不信区区方家能从皇后娘娘手里把皇长子抢回去。”庄聆轻然而笑,抚弄着指上一枚翠绿的玉戒幽幽道,“皇太后的丧气眼见着要过了,庆云宫那一边的事,该开始安排着了。”
我与顺贵嫔相视而笑,意味深长。
又是冬天了,好像一夜之间冷风呼啸而起,将深秋最后的温暖尽数卷走。待得众人察觉时,已是枯叶满枝头、寒冰结池中了。
真是够冷,堪比愉妃走的那年的冬季。
但这寒冷敌不过宫中喜事带来的热闹,永定帝姬五岁了,按着帝太后的意思,生辰大办。那天我一早就被顺贵嫔差来的人“威逼利诱”去了绮黎宫,同她一起应付各宫前来道贺的嫔妃。这不同于宫嫔晋位的道贺,永定帝姬是皇家长女,又素来得各位长辈的欢心,没有哪一个敢看轻了她,弄得绮黎宫阖宫忙得一刻也歇不下来。
我进殿环视一圈,只见顺贵嫔在那儿应付着,却不见永定帝姬的身影,问了宫人,宫人回说:“肃悦大长公主今日带了怡和翁主进宫给帝姬庆生,正在后院玩儿呢。”
我便笑问:“怡和翁主?可是大长公主的孙女么?”
那宫娥笑答:“正是,只比永定帝姬小一岁,玩得到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