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了半天就找到这么一只,做工苦的几枚铜板,换了四两糙米。大概…能挺上几天吧。”
王小二看向自己的父亲,两鬓头发已斑白,眼角皱纹遍布。屋里几人都没说话,大黄狗也安静的趴着。哥哥王大起身,拿起麻布袋子和田鸡,走到屋里摆放的水缸旁,准备起了晚饭,不,是他们一家一天的口粮。
过了一会,一口坑坑洼洼的铁锅支在火堆上,里面煮着半锅几乎只有水没有米的粥,里面零星看见几丝田鸡肉。父亲和哥哥只吃了半小碗,他们必须把更多的食物留给年迈的祖母和幼小的弟弟。四人沉默着吃完饭,哥哥王大沉默着收拾捡来的破碗和枯树枝做的筷子。
王小二趁大伙都不注意,把自己没舍得吃的小半碗带着一丝田鸡肉的粥,悄悄喂给了一旁趴着的大黄狗。大黄狗嗅着眼前的粥,低低呜咽着,似在说它不饿,小主人吃。王小二见状笑着摸着它的头,小说到:
“我刚刚已经吃饱了,你快吃。”
大黄狗深深的看了王小二一眼,低下头,一口吃着那本就少得可怜的粥。
“明日我用啊爹一起出去找吃食,做点工,小二在家照顾祖母。”
收拾完东西的王大说道。他今年虽然才十岁,可是帮着父亲做活这件事,已经是轻车熟路。父亲没反驳,祖母苍老的声音嘱咐到:
“啊大,在外面要跟紧你啊爹。”
“知道了啊奶。”
简单的对话过后,茅草屋里再没声音。屋里唯一一张铺着烂褥子和一条破棉被只能睡下一人的床是属于祖母的。父子三人睡在墙角那堆茅草上,一同盖着一床破烂的薄被子,最里面的王小二抱紧怀里的大黄狗,相互取暖,相互依偎着。
五日后的傍晚,雪依旧下得很大。王小二和祖母裹着那床破烂的棉被蜷缩在狭窄的床上,家里能用的柴已经所剩无几,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取暖。大黄狗亦是蜷缩在茅草堆里,冻得瑟瑟发抖。
父亲和大哥终于回来了,这次上山倒是捡到了两捆枯树枝。火,暂时是有用的了,可是吃食却只有四个红薯,因为大雪的缘故,两人做工赚到的铜板,仅只能买到半斤糙米。就连只有四岁的王小二都知道,这样下去,意味着什么。他们会被饿死,或是冷死。
晚饭是两个红薯,糙米都没敢用来煮粥。王小二依旧是把自己的那份省下来给了大黄狗。今夜王小二一夜未眠,他琢磨着明天他也要去帮父亲和大哥的忙,多一个人,肯定能多找到一些食材。
第二日,王小二提出要一起出去的要求,被父亲拒绝了,外面风雪太大,他年纪太小,山上到处都是积雪,对于王小二来说太危险。王小二满眼的落寞,看着父兄远去的身影,他关上门,坐在茅草堆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祖母见他这样,也走了过去,慈禧的摸着他的脑袋安慰:
“你阿爹啊兄是心疼你,日后你长大了,可以帮忙养家糊口时,你再好好疼你啊爹啊兄。”
“可是啊奶,我怕我等不到长大的那一天。”王小二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
祖母抚摸他的头的手停顿一下,随后把王小二搂进怀里:
“傻娃娃,胡说什么呢,啊奶会看着你长大,你啊爹啊兄也是。乖,等过完冬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小二啜泣着,轻轻点了点头。是的,这个冬天总会过去,日子也会好起来的,吧。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冬天竟是那么的难熬。南方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在今年降临便也就算了,可它偏偏还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对于云州来说都可算是一场雪灾,更何况小小一个栗县。
王小二一家已经找不到太多可以果腹的食物,连可以用来引火的枯树枝,也被大雪浸湿,要找到能用的,可谓难如登天,毕竟县城里可不止他们这一家人。县太爷就算有心想开粮仓救灾,可是就栗县这种贫苦程度,又能坚持多久,总不能连自家性命也不顾,舍己为人吧?这世上,如此大义之人是少之又少的。
县里许多百姓冻死饿死,活下来的也坚持不住,纷纷逃离县城,往云州方向逃,那总比这好,听说还有朝廷的赈灾,粮食第一时间都是发配到云州,再从云州发配下来。天知道,这个过程里到底会发生什么,或许栗县的百姓们到死,也见不到一口赈灾粮食。所以与其干坐着等死,不如拼上一拼。
可栗县到云州,几百里路程,所经大大小小十多个县城。整个云州都遭暴雪,这一路过去,有多艰难可想而知。死在路上的,又何止一两个而已?故也有一些百姓坚持守在家中,努力的幸苦的等待着灾粮的到来。
王小二一家经过一夜的琢磨讨论,最终也决定,逃往云州。他们知道,等在这里,或许没得更早些,还不如拼上一拼。一家四口也没什么要带走的,穿上所有的衣物,带上破褥子和破棉被,拎着那口坑坑洼洼的铁锅,在漫天大雪里,奋力前行。
王小二的父亲本是不打算带上大黄狗的,人活下去都如此艰辛了,再加上一条狗,不由分说,一定是累赘。可是他拗不过王小二,王小二哭着抱着大黄狗死不放手:
“大黄陪着我长大的,那是啊娘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它就是我的家人,我不能丢下它!”
父亲听着这话心里也是十分难过,是啊,大黄狗是在王小二要出生的那年,王小二她娘从山里捡回来的,那时候他娘就说着:
“这狗儿也就三个月大吧,看着真可爱又机灵,被我捡到肯定是与我家小二有缘,等他出生咯,刚好有个伴陪着他玩耍。”
如今,人没了,狗还在。父亲心里叹口气,罢了,带着就带着吧。
往后几十年来,王小二的父亲一直觉得,带着大黄狗逃难,是这辈子他做过的最不后悔的决定。
那夜,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