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旧是丹穴山那只无父无母被寄养在此的孤鸾。
如今在黑暗沉寂的世界里我慢慢醒来,忽尔便想起了这桩陈年旧事。
两下里一印证,便得出个结论:我与我娘亲虽未见面,但有一样共同的嗜好,那便是收养小兽。
我娘亲曾经收养过一条龙,到了我这一辈,便略逊她一筹,只收养了一只无父无母的九尾狐。
依着我暗自的猜度,那棺中的年轻男子也许正是被娘亲捡回来的龙子。只是岳珂这厮却唤娘亲为“姐姐”,若不是误会一场,定然尚有隐情。
我这般绞尽了脑汁的思索,本又身处幽暗之界,不知光阴匆匆,再这般浑浑噩噩的想下去,更不知过了几日几月。偏这无影无形的存在又甚合心意,不知饥寒又无从谈起口腹之欲,只不知疲倦的在这深黑世界徜徉。
韶光易过,也不知多久之后,我隐隐瞧见了一丝光亮,便似箧中珠宝,只开一隙,竟然也有些微宝光透出。
我这存在于鸾鸟真身之外的本我很是好用,心随意移,眨眼已到了这光亮近前。探头去瞧,那光亮之处竟然似又一个世界一般,无墙无门无窗,也无案牍隔离,不过是一线之隔,那世界与我所处之地却又截然分明,恍如日夜一般。
我曾听说过上古的九黎壶甚是好用,能收纳天地于内,只是早已失窃,莫非我误打误转竟然闯进了九黎壶内?
探头打量一番,这光亮之处一时也瞧不到边界,侧耳去听,竟然阒静无声。我不再犹豫,立时移了过去,朝后去看,不禁大吃一惊。
——我不过感觉自己向前移动了两步距离,回头已瞧不见那暗黑世界,现下身处之地却是茫无边际的光明。这光亮不同于昴日星君的一团明耀刺眼,却更似堆积了无数的夜明珠一般莹润华彩,柔暖怡神。
记忆之门
我虽向来顽劣,但也深知自己无依无靠,不若丹朱一般,头顶有个嫡嫡亲的娘替她消灾避难。哪里像我,被贬往女床山生死不知也无人过问。
这样想着,心内难免凄凉。
但这世界这般光明,便是连我的影子一时里也瞧不见,这般自怜自伤的心绪也只是一刹那间的想法,眨眼便被这世界熨贴的不见踪影,满心里只剩下了好奇兴奋。
我一心想要找出这光明世界的源头,不过移了约有半个时辰,竟然在远处瞧见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那影子越来越近,到得近前亲亲热热打了声招呼:“青儿,你怎么不告而别?”说着便要上前来揽着我。
我惊骇之极,居然张口道:“你瞧得见我?”这白色的影子正是笑眉笑眼,我曾经欢喜过的岳珂。
岳珂大笑:“我常常梦中来这个地方,只能瞧见一些陈年旧事,倒从不曾见过一位仙友,寂寞得很!”
我虽不知他为何在此处,但能在这不知名的世界遇得见认识故交旧友,自然也算得一桩幸事。这时候不免疑惑道:“你常常来这世界,可知怎么离开?”
他携了我的手,很是奇怪,这时候我竟然感觉到自己似又生出了手一般,虽然瞧不见,但这种感觉很是熟悉。我既然寻不到自己的手,自然无从抽出,也只得由着他。
他朝我眨了眨眼,叹道:“我从来不知自己竟然还可以梦得到青儿,青儿瞧着怎么比初见那会更美了几分?不过想要离开这世界,睡醒不做梦了,自然便离开了,有甚大惊小怪。”
我呆呆瞧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自己如何来,自然晓得如何离开。
我却不知自己如何来,如今却要如何离开?
许是他见我这般呆呆的模样甚是有趣,遂将那虚缈的身子靠了过来,面上表情分外亲热:“我倒从不知道,青儿也可以这般的妩媚动人。”
我瞧着他这般健忘的样子,有心要提醒他一句,又怕令他伤心,自然咽下了后面的话。
不止是我,还有碧瑶离光皆知,岳珂有个极是要命的毛病,那便是健忘。若引用凡间的话来说,他便是个仙界的傻子。
只是四海八荒历来不曾出现过傻子,仙家又最是讲究体面委婉,东海龙王夫妇生下这个儿子,等他化作人身以后便发现他有这个毛病,对外一律瞒得死紧。
我那时候与心有不甘的滇池蛟王佯装离开之后,一个时辰之后便折了回来,藏在了东海岸边的山石之上。
又等了三十五年,凡间那东海岸边的一户渔民家里新生的小儿长大成人,又做了爹爹,生下了一个粉团般的女婴,终于等到了岳珂出海。
岳珂甫一出水面,滇池蛟王便咬着我的耳朵,道:“青儿,你上前去探探,看我这侄子见你第一面是笑还是板着脸?”
我很是疑惑,不耻下问道:“若他笑怎的?不笑又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