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弈显然不过是问问,并不相信她的答案。他笑了笑,说:“我是一个很闷的人。从小家母就嫌我话少阴沉。她比较喜欢我大姐。大姐八面玲珑,又争强好胜,很像她。”
谢怀珉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嘛。”
宇文弈笑了。不是以往的拘束的笑,而是随和轻松的笑,让他原本冰冷的气息扫去许多。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只是随便聊聊而已。”宇文弈说着,动手要倒酒,谢怀珉急忙上前代劳。
“大人厚爱,让下官感动。不过下官的确不觉得大人很闷。一个人说他该说的话,不说他不该说的话,这便足够。天下知道这个进退度数的人可没几个。大人您金口玉言,不说多余的话而已。”
宇文弈应该很满意这番马屁,因为谢怀珉感觉他又放松了一些。
他说:“倒是羡慕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潇洒得很。”
谢怀珉笑,说:“大人不觉得我没心机,那倒是好事。我打小就糊涂,从来搞不清楚不该说什么,不该做什么,闯了不少祸。”
宇文弈笑道:“这也没什么。你说的话自然是你认为该说的。”
谢怀珉不好意思,“家里大人总叫我体会,体会。我脑子笨,体会不了。其实没有撞过南墙,没有吃过亏,很多人情世故都是体会不了的。”
宇文弈便问:“那你现在体会得了吗?”
也许是这飘零雨夜,也许是这温暖烛光,谢怀珉神情恍惚,答的是肺腑之言。
“当然体会得了了。恐怕天下最体会不了的事,都可以体会了吧。”
宇文弈有一阵子没说话。
谢怀珉听到此,便知道她只能听到这么多。
这已经是这个帝王吐露心声的极限了。
惧怕和怜悯纠结在一起。谢怀珉不是普通小大夫,她是切切实实和权贵打过交道之人,天下听了王者柔弱心声之人,谁有好下场?
宇文弈却轻笑出来,“我把你吓到了。”
谢怀珉在跪与不跪之间犹豫着,宇文弈又说:“倒是羡慕你和十三那样。”
谢大夫苦着脸,干脆坦白说:“大人别再逗我了。”
宇文弈看着她愁苦地皱着清秀脸庞,笑意越来越深。
谢怀珉心漏跳一拍,急忙低下头去。
夜更浓了些,雨渐渐小了,细密的沙沙声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风吹得烛光晃动,对面谢怀珉不安又羞赧的脸,倒同记忆里那个机灵刁钻,胆大包天的影子没办法重合到一起。
酒全喝下了肚,可是那热量并不能驱散腿上酸涩的疼痛。那伴随他多年的宿疾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势。
本以为天气暖和,应该不这么容易复发的。宇文弈皱起眉头。
谢怀珉敏锐地发觉他的不对,“大人不舒服吗?你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宇文弈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谢怀珉站起来,“大人,您还是回去休息吧。我看您是累着了。”她四下张望,找侍卫。
可是侍卫在被他遣散得老远了。
疼痛不久就演变成为了剧痛,宇文弈咬紧牙关扶着桌子站起来,额头渗出汗水。
“大人?大人?”谢怀珉的声音很慌张。
她伸手过来搀扶。宇文弈潜意识地将她推了开去。
“没事。”他低声说,“我这就回去。”
谢怀珉又说了什么,可是宇文弈没把那些话听进耳朵里。他所有的意志都用在控制那一双剧烈疼痛又不听使的腿上。
他一步一步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之上。
这个注定会伴随他一生的病痛。
他紧握着拳,感觉到汗水从脸颊滑落下来,身体紧绷如满弓。
谢怀珉一直在耳边说什么,他现在是一点都听不到了。疼痛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神智。唯一感受得到的,是她执着地握着自己的手,给自己一点微薄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