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理了一下心绪,正色道:“陛下,太后的病,据云迟看来绝非朝夕之事,实是积苛已久,近年才开始发作。”
齐略轻轻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云迟,有人告诉朕,母后此病,必须开腹将肿痈取出,此言是否属实?”
我心中微惊:来了这里,我才知道原来古代的中国并不是没有外科手术,而是比较少用。像利用狗泡替人开刀割除痔疮的手术,是在战国时就有流传的手术。其余的剖腹取子之类的手术也不是没人做,而是由于死亡率太高,等闲人宁愿病死也不愿做而已。
太后腹中的肿瘤必须开刀割除,这样的诊断,就是我也迫于皇室的权势不想说出来,那敢对齐略直言的人,却是何方神圣?竟有这般见识,这般胆量。
“此言属实。”我回答了皇帝,心里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未知做这诊断的是哪位国手?能否容云迟一见?”
这样的人若不见一见,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丹陛上没有声音,我抬头一看,却见齐略两道浓淡恰到好处的眉毛向眉心蹙拢,眼睑低垂,却不知他想什么。灯光照在他脸上,他高挺的鼻梁因而带出一线阴影,正投在他的嘴唇上,给他因为唇线太过分明而显得凌厉的嘴带来几分缓和柔软。
我心头一突,赶紧收回目光,静坐不动,将念头转到太后的病情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到齐略开口:“云迟,你行这开腹取痈之术吗?”
我微微点头,复摇头:“陛下,云迟能做这手术,但把握不大。不过,如果那位诊断的国手能出手,再有云迟从旁协助,成功的机率便要高上许多。”
“他不能动手。”齐略面上隐约有丝苦笑:“云迟,他只能看病,于医理却是一窍不通。”
什么?我惊愕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于医理一窍不通的人,竟做出这种惊人的诊断,并且还切中了要点,这算什么?算是无知者无畏,还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这人太有才了,太剽悍了。
大约是我的表情有什么好笑之处,齐略居然看着我微微一笑,脸上棱锐的线条缓和了些,又问:“云迟,你说自己动手把握不大,有什么难处?”
“云迟缺少经验。”
我缺少在目前这种简陋器械限制下,进行这种大型手术的经验,也缺少被权势顶峰的人压迫着,冒着性命之忧给他人做手术的经验。
再者,我对太后的身份忌惮,怀着重重疑虑,束手束脚的,又怎么可能将医术发挥好?
齐略站起来,舒了下腰:“补足经验却也不难。云迟,朕若将三宫诏狱、廷尉刑狱、三辅北寺狱的所有女死囚都交给你,任你磨砺医技,你有无把握治好太后?”
“啊?!”
我失声惊呼,吓得跳了起来!
齐略话里的意思,竟是要将女死囚交给我,让我拿活人做医术实验!
“不行!”我直觉地出口大叫一声,看着齐略:“我不能拿活人来做这种实验!”
监狱的死囚,依国家律法当斩当杀,那都是官家的事,可要我拿这些活生生的人来练手,我却万万做不到!
齐略显然有些意外,眉尾微微一牵,淡然道:“太医署每次有新药,必先提诏狱死囚来试药,拿死囚修习医技本是太医署的常例,有何不可?”
太医署是有这种做法,但那不代表我同意这种做法!
可要怎么说,他才明白我不肯用活人做试验的理由呢?又或者,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可能明白?
“陛下,云迟一直以为,天下各行各业的人,必要有其行业的道德伦理准则。这个准则,未必订得高尚,但一定是让自己尽忠其职,无愧良心!”
我心里一直衡量是否应该为太后动刀的迷惘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晰的概念:我当为太后动刀,仅是因为她是病人,而我又有能力救她。
冒险便冒险吧,总要对得起自己这身医术和曾经坚持的信念。
“而在云迟心中奉行的道德准则里,拿无病的活人来试刀,修习自身的医技,是绝不允许的禁忌!云迟,绝不会触犯这个禁忌!”
“你订的道德准则,竟是将太医署和皇室都羞辱了一番,胆子可真是不小。”
齐略霍然转头,眼里映着的灯火跳动,似乎要随着他的目光的凌厉而跳出来,狠狠的灼伤我,叫我明白其间的厉害。
可羞辱皇室和太医署,那是我根本没想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