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秦见我插口打断他的话,不禁恼怒道:“谢兵曹已经验过了,你还要验什么?”
我淡淡的说:“下臣虽是文职,但与谢兵曹一样都是代州刺史行事的州佐吏。石尚书要一视同仁才好,否则下臣无法向刺史交待。”
石秦见我执意要看诏书,只得将诏书递了过来。我缓缓地打开诏书:“皇后大行,而陵寝未成,居无所安。诏令十三州贡纳去岁赋数三分之一,押送上京,以资建陵。此令由尚书台督理,一应事务其自行裁决。”
因为陵寝未成而征收财帛建陵,放在寻常帝王那里理所当然,但齐略跟我闲聊的时候,曾对前汉厚葬奢靡之风大是不满。他登基之初便依例修建的陵寝也一直是拨少府里他自己的用度在修,从不动用国库,何况是专门下诏用增加赋税的手段来搜刮民财?
细看那诏书上的盖的印,倒没有发现先印后书的毛病,只是它没盖“天子之宝”。而是盖着齐略日常处理寻常小事,与各州、郡主官递书信商议政务的私印“建章私印”。
建章印是齐略用得最多,官吏最熟悉的一枚印,但只能用在非正式的场合。哪能压得住征加赋税这样的大事?难怪石秦不想拿出来,他先给谢源看,想必是见他是武将,性子直爽,未必懂得庶务,只管印玺是不是认识的,有没有假,却不清楚那印玺的效力范围吧?
我奉还诏书,应酬几句,看到石秦的精神放松了,这才行礼告退。石秦挥手道:“云祭酒,南州的贡纳未齐,你既然验过了诏书,那就速速回转,督促徐刺史将此事办妥。”
他这却是唯恐封疆大吏借押送贡品之际,将得力手下留在长安,另生变数,所以急着赶我回南州。
我脑中念头一转,已下了决定,微微一笑,道:“石尚书,云迟在南州掌管教化之职已有六年,为当地瘴厉所害,近年来身体愈来愈差,常生疾病,已不足再领祭酒之职。我这次回长安,一是代刺史呈书,请陛下减免征赋;二是想面圣辞去抚民使之名,致休退仕,回家奉老抚幼,颐养天年。”
我若是辞职不干,他就没有正常理由赶我出京。石秦听到我的话,也吃了一惊,面色古怪的看着我,干笑道:“云祭酒玩笑了,你年纪轻轻,风华正茂,何来颐养天年之说?况且祭酒红颜玉貌,容光焕发,却哪有丝毫病态?再者,你身为女子,却以外臣之途而成为秩千石的州祭酒从事,博得千古未有之名,这般年纪就致休退仕岂不可惜?”
“南疆初平之时熟知民情,通当地语言的人不多,云迟得此机能以女子之身为抚民使,领祭酒之职,实为因缘巧合千古难逢之事。但我教化滇民六年,已是竭尽所能,再往后却是才具不足了。我虽为女子,远见有限,但也知道做人当见好即收,急流勇退的道理。且我家中长辈垂垂老矣,幼者又到了成家立业之时,已不容我远游南州了。”
我说着话,轻咳一声,又道:“我现在不显病态,是因为长安气候干冷,克制了瘴毒,若是身在南州,此时早已卧病。云迟是领不得实职了,还请石尚书通融一二,替下臣递上奏疏,请见陛下辞职。”
州祭酒从事也是千石的高职,尚书台名份太低,没有诏令就无权决定我的辞职。石秦当然不可能让我去面见天子,陈情辞职。他沉吟片刻,大约还是看我是女子,怀了轻视之心,觉得让我留在长安比硬赶我走,使徐恪也像豫州刺史苗轨那样,派来霸蛮难缠的武将要强,便道:“云祭酒身体不适,需要留在长安休养,那也罢了。至于辞职一事,待陛下玉体康复,亲理政务之后再上疏奏报,那也不迟。”
我达到了留在长安的目的,又探清了尚书台的态度,也不再纠缠,谢过石秦,告辞退出。
刚出了尚书台,便听到有人叫道:“云祭酒,请留步。”
原来却是谢源追了过来,我向他一点头,问道:“谢兵曹唤云迟有何要事?”
谢源直截了当的说:“云祭酒,谢某是武夫,看不出细微之处,你却是文臣,又是女子,看东西应该仔细。那诏令你看过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谢源闻言皱眉,我问道:“谢从事,陪你一起押送贡品的是豫州哪位同僚,怎么没见着?”
谢源嘴角抽动了一下,打了个哈哈:“那刀笔吏自缴了贡品后就没见人影了,八成是瞅着长安繁华,跑去寻欢作乐了。”
看来除了南州看出这纳贡之令有异,派了真正得力的人来查探长安动静的刺史也不在少数。我心情微微放松,笑道:“国丧未过,长安真正游乐的好去处估计都不敢大鼓开张。贵同僚寻欢作乐,须得小心些,别让人抓到了治个大不敬之罪才好。”
谢源干笑:“多谢云祭酒提醒。”
五十九章 政乱
两人行礼告别,我慢悠悠的向长安九市走去。皇后驾崩,长安臣民要守三个月的国丧,市坊虽然开着,但游乐之地却都半掩着门,不敢明目张胆的做生意。
我找到南州商贾组建的南州同乡会馆,出示了私章,请主持馆务的人去太学院替我找两名在大理学院毕业,现在在长安太学院修习经文的旧日学生。我本来只想找两个机灵点,懂政治的,不料那馆务出去一趟,竟带回一大群人,有我教过的学生,也在南州出身在长安行商做贾的生意人。
在长安太学研习经文的学生多有学习儒经的底子,以前在大理学院读书时,对我很不以为意,反是到了太学来念书以后对我亲近不少,言行举止中自然带出一股诚心敬爱之意。
我与众人一一见礼,叙过话后再唤了最具政治敏感力学生文奇单独说话,探听长安城的消息。
原来皇后驾崩的隔天,太后就在她灵前遇刺中毒。天子震怒,令有司拷掠刺客,清查长乐宫和未央宫。但太后遇刺一案还未审结,天子又病倒了。初时天子还能抱病上朝,但过了几天,卧病长乐宫中,传诏以尚书台组成内朝于病榻之前理政。
初时尚书台处理政务倒也有条不紊,政令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但天子卧床的十天后,政令便开始出了异况,作为大行皇后亲卫的凤翔军被调去修建陵寝。未央宫卫尉、缇骑郎将都换了,新上任的未央宫卫尉李顿大规模的扩充期门卫,加强未央宫的防卫。
宫禁戎卫调整后,宗正丞、治粟内史、少府令丞、京兆长史、三辅都尉等实际掌权的部门吏员,都被替换,尚书台在极力掌控不必以虎符调动的军队以外,还在大肆敛财,用以赏赐平舆王、长公主、在京公侯等宗室贵戚。
鉴于皇后驾崩,太后遇刺,天子卧病三件大事,以及桂宫李昭仪产下怪胎、母子暴薨、掖庭中常侍和合被杀、未央宫闹鬼等种种传闻,让朝臣多以为这是天子为了清洗谋逆者而作的调动。虽然多少有些惴惴不安,但反弹并不太大。
“老师,我认为从陛下卧床十日以后,那些大肆更换朝臣的政令,是尚书台的人为了私欲勾结,擅自颁行的,不是陛下的亲令。”
“何以见得?”
“因为未央宫卫尉李顿不是别人,正是传闻暴薨的李昭仪的哥哥;而尚书台的六位尚书中,有位名叫越谨的,正是宫里越婕妤的叔父;所以我敢断言,这是新兴的外戚为了巩固权势而行的乱令。”
“那么,你以为内宫现在的实况是怎样的?天子和太后是否健在?”
这揣测天家内务的事,文奇虽然胆大,也不禁有些不安,偷瞟了我一眼,呐呐的说:“我不敢……老师其实也应该猜得到的。”
“我知道你的胆子大,眼光比别人狠毒……你说吧,我想听听。”
文奇告诉我的消息,足以让我猜出一些端倪,可是我自己限制了心思,不敢往那方面想。
“我想,现在内宫之中,太后和陛下应该都已经无能视事了。真正作主的是生育了皇长子、皇次子的越婕妤!越婕妤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