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家乔迁后的第一个元宵节,大概是闻喜这辈子最糟糕的一天,这天发生的事情冥冥中注定了他这辈子悲剧性的结局。往年的元宵节,闻喜和彩萍都会带着孩子们一起去到街上看花灯,去戏场看表演,但是今年不行了,因为从搬出河洲街起,闻喜就不能跨进河洲镇街道半步。大女儿善美因为去不了街上,于是闷闷不乐起来,她执意要爹娘陪她去街上看元宵花灯,去戏场看戏,不仅如此她还怂恿小三岁的妹妹善心一起闹。夫妇俩架不住两个女儿一起闹腾,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方法,夫妇俩带着孩子们一起去到镇西门,到时闻喜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混进去,如果混不进去,就到河边码头走走看看。王婶春节前回家过年去了,要到元宵后才能回来,因此家里是没人,夫妇俩只得把小贞观也一起带上。
这河洲镇算不上城市,因此没有城墙,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四周起了围墙,分东西南北四座门。四门都由金家人负责值守,平时一两个人,重要节日则增至四五人,都是从金家各保甲抽出的青壮年,他们的领头则是金镇南。这些人不仅负责守门,还掌管着镇上的治安,兼具衙吏职权。
闻喜把小贞观放在一特制吊箩筐里,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来到了西门。西门的金家值守都认得闻喜,因此把他拦住了不让进去。闻喜本想自己带着小贞观去河边走走,但彩萍怕小贞观饿了要吃奶,于是执意要自己带走。闻喜无奈之下,只得把箩筐里睡着的小贞观给了彩萍,并跟她们约好见面的时间。就这样,闻喜目视着她们一行人走进小镇,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彩萍把箩筐挂在身前,大女牵着小女,一路上走走看看。孩子们不想错过任何热闹有趣的地方,因为这热闹非凡的景象一年中只有这元宵节才有。彩萍带着孩子们先是来到南福街游逛,这南福街是河洲镇最繁华的街道,比起县城也丝毫不逊色。此时的南福街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各色彩灯像春天盛开的花朵,在万花丛中争奇斗艳。善美善心俩姐妹不仅好玩,每每看到好吃的好看也都要买,彩萍此刻也很开心,于是一一满足女儿的要求。只有怀里的小贞观,是那么安静,他大部分时间是睡着的,偶尔睁开眼睛看着街上的彩灯,也特别好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灯光,仿佛发现了一个新世界。彩萍也时不时地停下来看着小贞观,此时此刻幸福感塞满了她的心房。
南福街很长,从西头到东头大概有两里路,母女一行人在人海里一个来回就花了半个时辰。孩子们也都有些累了,尤其是小善心,开始还很兴奋,后面就一直闹着要母亲抱,可是彩萍怀里已经抱着小贞观,哪还能腾出手来抱善心。彩萍于是把孩子们去戏场看戏,那里可以找个地方坐下,这样可以缓解一下孩子们的劳累。元宵节的戏是露天开放的,而且不收钱,因此挤满了人群,毫无秩序可言。彩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石墩旁可以落脚的地方坐下,让孩子们静下来看戏。
闻喜一个人来到河边码头打发时间。平日里这个时候的码头早已万籁俱寂,但今夜不同往日,夜色下还有从外地赶来的船只在这里停泊卸货。水手们三三两两一上岸就直奔镇里去了,他们有的去填饱肚子,有的去看花灯,有的去看戏,也有的去醉春阁,更有的在暗夜角落下找个暗娼喂饱下半身。此时的河岸边有一个身材单瘦,脸色蜡黄的老水手,蹲坐在码头,大口大口地抽着旱烟,两眼盯着河水发愣。“老伯,在想什么呢?”闻喜凑上去攀谈起来。
老伯看到有人攀谈,先是有些错愕,然后淡淡地答道:“想孩子了。”
“听您的方言,老伯您是西城的吧?”闻喜用早已生疏的家乡方言问到。
“年轻人你也是西城人?”
闻喜答:“是的,我老家在西城永安厢厚田村。”
“咱这是老乡了,我是西城刘…刘屯人。”老伯说话时突然有些迟疑顿挫。
闻喜随即接上说:“这倒可巧了。”
老伯打断闻喜的话说:“你的西城话都讲不好了,很少回家么?”
“说来惭愧,我七岁就来到这里,很少回家了。老伯,你怎么元宵节不跟家人一起过,还出来跑船?”
“家里早没人了,都死光了,就剩下我一个跑船凑日子。”老伯话里带着淡淡的忧伤。
听到这句话,闻喜也就不好再继续问了,也迅速换了个话题:“老伯,怎么不去镇上看看热闹?”
“热闹有什么看头,我在这里等我的孙子。”
老伯这话让闻喜听了竟起了鸡皮疙瘩。老伯开始说想孩子,刚刚又说家里没人了,现在却说在等孙子,感觉不着调啊。闻喜不知所措于是不再说话了。
老伯大概察觉到了闻喜的反应,于是又说道:“我多是在河洲镇、吉州城、西城之间跑,吉州城可比这里繁华多了。人啊,这繁华热闹见多了,就没兴趣凑热闹了。”
闻喜又好奇的问道:“这吉州城有多大?多繁华啊?”
“这河洲镇十倍那么大吧,街上到处是人,有机会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闻喜和这老伯又聊了一会吉州城的情况,闻喜觉得很有趣。这时老伯突然说:“我孙子应该快到了,我得先走了,后会有期!”
闻喜突然觉得这老伯很奇怪,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老伯提到的吉州城倒是很有趣,心想有机会一定去吉州城走走看看。闻喜一人在河边走着走着,也觉得索然无味,于是干脆到西门去等彩萍和孩子们了。
彩萍带着孩子们看戏看得正入迷,小女善心突然闹肚子要上茅厕。善心才四岁,还不知道自己擦屁股。彩萍本想叫上善美一起去,这样方便照看小贞观,但是善美看戏太入迷竟不想动。这下可难倒了彩萍,正当进退两难之时善美说道:“娘,把弟弟放我这里,我来照看弟弟,你带妹妹去上茅厕吧。”
彩萍想想也就片刻工夫,于是把箩筐和小贞观一同交给了善美,自己带着善心去上茅厕去了。善美开始把箩筐抱到怀里,但没几分钟工夫,善美就觉得手有点酸,于是索性把箩筐放到身边,用一只手搂着吊篮。伴随着戏里一幕幕高潮迭起,善美完全沉浸其中,渐渐地忘记了身边还有弟弟要照看。就在这时有一群人来到善美身边,围成一圈,东张西望,似乎警惕着什么?不一会这群人又匆匆地离开了。沉浸在戏里的善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直到这一幕戏接近尾声,善美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弟弟要照看,于是瞅了一眼吊篮,竟发现里面竟空空如也,弟弟竟不翼而飞。善美顿时大哭起来,并叫道:“我的弟弟不见了……”过了许久,旁边的人才注意到善美的哭泣声,纷纷问善美情况?围观人群费了很大劲,才从孩子的口里了解到真实情况。
人群里有认识善美的金家人,在了解情况后也赶紧四下帮忙找人。这时彩萍正好带着善心回来,听到小贞观被人拐走的消息顿时犹如五雷轰顶,眼前突然一黑,双腿一软竟当场瘫倒在地。旁边的人赶紧扶起彩萍并安慰说:“你得挺住,找孩子要紧。”彩萍此时心里也知道,作为母亲此刻不能倒下,必须先找到孩子。她问遍了善美周边所有的人,他们都说只是看到刚才有一群人出现在善美身边,但没有注意他们是否抱走了小贞观。
金家人又把彩萍堂弟金荣华叫来了,金荣华是彩萍叔叔金福泉的儿子,今夜也被编入了金家值守参与元宵守门。金荣华问了问情况,得知事情发生没多久,于是立刻叫人分头去找,同时叮嘱他们控制住四门并详查码头,随后又托族人把善美和善心带到自己家里去了。金荣华安排完毕,立刻带着姐姐彩萍去找金镇南,因为金镇南才是值守头目,只有他才有权下令搜查街道和码头。此时的金镇南就在对面的茶楼上喝茶看戏。彩萍见了金镇南,立刻把事情原委跟金镇南说了一遍。金荣华认为偷小孩的人说不准还没出四门,建议金镇南赶紧封闭四门,控制所有河岸船只,然后对全镇街道和码头进行搜查。金镇南却推辞道:“封闭四门,封禁船只,恐怕连族长都没有权力决定,需要族长和街道所有保长一起决定才行。”
“南爷,找到族长和各保长,这天都亮了,现在只要封闭四门、封禁船只一个时辰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早几年抓盗贼不也这样做过吗?”金荣华仍不死心,还在在尽力争取着。
金镇南本来就对子家抱有敌意,这些年对子家在金家卧榻之侧开基更是十分不满,如今子家儿子被拐走,要是因此绝了门户不正好,于是横下心来对金荣华怒吼:“金荣华,你以为你是谁?四门你想封就封?没有族长和所有保长的命令,谁敢封门禁航?”
彩萍听了金镇南的决定,虽然愤怒至极,但还是强忍着怒火好言哀求说:“南爷,看在金家祖宗的份上,您就下令封闭四门和码头吧,真来不及了,我求求您了!”彩萍哭着就要跪下了。但是金镇南丝毫不为所动,几人就这样僵持了一阵。
一直在西门外等候着的闻喜,突然看到门卫值守正在紧张盘查行人,尤其是抱小孩的更是在逐一核验。闻喜于是凑上去想问个究竟。其中一个守门的正好看到闻喜,就跟闻喜说道:“你还在这边愣着干嘛?你儿子被人拐走了,我们正在盘查呢。”
闻喜一听,顿觉大事不妙,于是拔腿就跑。闻喜这么一跑竟让金家值守摸不着头脑。闻喜没有往镇里跑,他是往码头跑。他刚才还觉得那老伯很奇怪,此刻终于明白了,那个陌生的老伯很可能就是拐走自己儿子的人贩子。他在码头上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刚才那老伯,于是又跑到浮桥上看了看,也什么都没发现。他问遍了码头上的船工,最后终于有人告诉他,那老头跟另外三人乘船走了。闻喜又问朝哪个方向?那人说这四人分别上了两条船,到河中间就看不清去哪个方向了。闻喜又问:“有没有带小孩?”那人回答说没有看清楚,但是有几个包裹样的东西。闻喜听到这里内心顿时凉透了,他想儿子肯定是被这几个人掳走了。那老伯操西城口音,跟他讲吉州的事,这是在故意混淆视听,让他摸不准方向。
闻喜镇定下来大声说道:“我愿意出高价,谁愿出船?”但是现场没人回应,闻喜连续问了很多遍,直到大吼起来。这时有人跟他说:“这些都是东家的船,没有东家的准许夜里他们是不能随便出船的。”闻喜听了顿时陷入绝望。
闻喜有气无力的来到南门,恰巧彩萍和金荣华也在南门。彩萍看到闻喜,抱住闻喜失声痛哭,说自己丢了儿子,对不起闻喜。闻喜紧紧抱住彩萍说,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人拐走了儿子,自己正在找。金荣华听了于是问道:“姐夫,那是什么人?我马上安排人去搜查。”
闻喜说:“人贩子应该已经坐船走了。”
“往哪个方向去了?赶紧派人去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