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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五章 佛度漠北(第1页)

夜静得出奇,只是周围没有虫声。

一灯如豆,照耀着大帐内一父一子、一僧一俗。。

耶律阮之所以有野心问鼎契丹宝座,是由于他是契丹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长子嫡孙,他在契丹族内以及漠北东胡诸族的号召力,都来源于他的父亲耶律倍,因此在耶律倍流亡期间,耶律阮也不敢不对父亲的行止密切关注,这份关注不止由于一份父子之情,更是由于耶律倍是他的威望之源。

所以耶律倍在西北出家的过程,耶律阮是很清楚的。他晓得父亲不但在中原大乱之际,被鲁嘉陵引渡到了凉州,出家为僧,而且更被张迈册封为“圣识一切执金刚大上师”。然而在耶律阮心中,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政治行为,他是以政治眼光来看待耶律倍身上所生的事情,认为张迈是在利用他的父王,也认为父王是为了生存才被迫依附张迈。

可是现在,耶律阮有些动摇了,赞华就在他的面前,但说的却都是佛教言语,就连那神情,也带着一种怜悯,仿佛是菩萨的慈悲。这慈悲让耶律阮很不习惯,他觉得这不像他的父王。他下意识地看看周围,赞华问道:“伱做什么?”

耶律阮压低了声音,道:“父王,周围可有人监视?”

赞华一笑,道:“伱何不自己看看?”

耶律阮抽身而起,巡视帐内不见一人,微一沉吟。掀开了帐门,大帐之外竖立着十二根柱子,柱子上燃烧着火把,镇守着十二个方向。形成一个规整的莲花形状,帐篷就在莲花中心,一目望去,大帐周遭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莲花柱形之外有士兵放哨巡逻。此外就是帐门外端坐的两个守门僧侣。

耶律阮微一沉吟,便对两个僧侣道:“我与上师有话说,伱们且退下。”要试试他们是否听话。

他一时不察,用了契丹话。再要用汉语时,却听其中一个僧人用契丹话回答:“是。”耶律阮心头一动,再细看这两个僧人时,现他们面目依稀相识。叫出了其中一个的名字:“阿噶拉,是伱!”

这个和尚,赫然是曾经侍奉过自己的皮室骑士!再看另外一个人,年纪已经不小,似乎也是一个契丹。再一细认。却不是当年护送父王渡海的心腹卫士么?

阿噶拉行礼道:“王爷,贫僧战败被俘,有辱武格,但也因此有幸。得活佛收入门下,侍奉他老人家。”

他剃度不久。佛法修为还不深,这时乍见旧主。眼泪忍不住直垂了下来。

见了阿噶拉以后,耶律阮对赞华的处境认识便有了很大的转变,心道:“这两个人,明显是父王的亲信,不是张迈派来监视父王的。看来父王虽然在张迈军中,却还拥有一定的自主权。”

阿噶拉要退下时,耶律阮反而道:“不必了,伱们看好帐门,不许旁人靠近。若有人靠近时,须得出声提醒。”

阿噶拉已经应了一声:“是。”另外一僧却望向帐内,却听帐内赞华道:“他吩咐如何,伱便如何便了。”那僧才应了一声是。

耶律阮心道:“父王的威望,可以号令阿噶拉,我的威望,却无法号令父王的旧人。”有了阿噶拉等二人守门,他便再没有不放心了,转身入内,这时衣服还是那套衣服,但人已经再没有一点俘虏的样子,恢复了他作为王子的尊严与自信。

他直昂昂入内,先以契丹礼节跪拜了赞华,道:“孩儿参见父王。”这是重新跪拜,这个礼节有个暗示:那是要告诉赞华,接下来的谈话不再是一个俘虏见一个人质,而是契丹皇族一对父子的面谈了。

赞华却没有任何变化,抬了一下手,道:“不必再行俗礼。”

耶律阮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想必是父王入佛门既久,已经习惯了出家人的礼俗了,便在赞华面前坐下,父子二人隔着一张小几,几上仍是那如豆黄油灯,耶律阮再一次打量赞华,见他的眼角额头满是皱纹,已不复当年离开契丹时的风采,心中不禁有些神伤,但这神伤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跟着再看赞华的眼神,却见赞华的一双眼睛明亮得像宝石一般,不因年纪渐大而黯淡,反而浸润着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光华,在这双眼睛的垂视之下,竟让人感到仿佛菩萨垂顾的感觉。

耶律倍在契丹时就已经深深接受了汉文化,父亲如此,儿子自然也受影响,因此耶律阮也非完全不懂佛法,这时看到这双眼睛,心道:“父王入佛门未必全是被迫,看来他这几年是真的有修持过。平心而论,父王的武功怕还真不如二叔,更不能与祖父相比,但论文采却是我契丹一族百年不出的奇才,以这样的天赋、智慧和才识,不入佛门就罢了,既入佛门,大有成就也不是什么奇事。张迈的册封,万民的敬仰,父王当之无愧!”

他不说话时,赞华也不说话,直到耶律阮琢磨好如何措辞时,才道:“上师,这次您北行漠北,到底是为了什么?”

赞华面对黄灯,表情一丝不变:“贫僧刚才已经说过,此行是秉承我佛慈悲之心,欲度化这草原大漠上的百万苍生!化解这片苍穹之下,每隔百数十年便必有的胡汉之争!”

这是和刚才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但这时耶律阮心中的感受已经完全不同。他第一次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赞华在敷衍他,跟着便猜赞华是因为受到监视而不得不说这样的托词,但这时往深处考虑,却猛地有了新的解读,心道:“张迈要打败我契丹大军,未必不能,但就算他汉家有百万大军。想要踏平漠北也是万万不能!否则汉武帝早将这里变成郡县了。想必父亲已与张迈达成秘议:张迈支持父亲,夺取对漠北的控制,而父亲入主漠北之后,则自然而然会断二叔一股!”

想到这里。心头不禁一阵矛盾,他的这个猜测如果成立,那届时契丹势必分裂:东边是被大幅削弱了的耶律德光,西边则是被新唐政权渗透控制的漠北赞华。到了这个地步,契丹才建立了两代的霸权将彻底终结,张迈入主中原、威临胡汉的大势将不可扭转!

作为一个契丹人,这是耶律阮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可是他父子俩一个是流亡者,另外一个是战俘。如果从个人利害的角度出,他和耶律倍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想到这里,耶律阮忍不住身子前倾,一只手按在了桌面。道:“上师,此事若成,我父子二人,恐将成为契丹一族的千古罪人,将来死后也没脸去见天皇帝(阿保机)!”

赞华微微一笑。伸手摩耶律阮的头顶,道:“伱,还是没有悟。佛法北传,才是唯一正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漠北在天皇帝手中。只是作为征伐的工具,苍生因此受苦受难。度化苍生脱此苦难乃是无量功德。天皇帝虽然英雄无敌,但一生杀戮深重,我立此大誓愿,既是为众生,也是为了死去的天皇帝,愿我所积微薄功德七分之一,能得回向与父,使其于彼岸得脱无限苦海也。”

听了这段话,耶律阮又有些迷糊了,赞华今夜到此为止,言语不沾半点俗尘,“难道父王是真的要行佛门之事?那就见鬼了!”

但是赞华的眼睛,却让耶律阮觉得无可质疑!忽然之间耶律阮又有些暴躁了,他觉得赞华是在打佛腔,这让他感到父子之间的沟通很成障碍!如今没有外人,父子之间为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而要包上这么厚的一层佛教机锋?

阿保机传下来的血脉,没有一个是好脾气的,耶律李胡动不动就要杀人,耶律阮可也不比他三叔差,只是这时面对的是亲生父亲才尽量克制罢了。

耶律阮想了很久,终于在赞华的言语里头找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八字,心道:“父王必是认为张迈与二叔之争,二叔必败。他深知我契丹虚实,久在西北,多半也知了张迈的底细,做这样的判断,多半有他的道理。也罢,如今我就算能逃回契丹,族内也必会再看不起我,我别说还要问鼎皇帝宝座,就算要保住永康王三个字也难了。”

想想耶律德光向来视耶律李胡如蛇蝎,视自己如虎狼,自己没行差踏错都要找机会除掉自己,何况现在成了俘虏,成了契丹皇族的耻辱,这一回去,重则五马分尸,轻的也要被流放到极边远的苦寒之地一辈子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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