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文小说

迪文小说>荒原狼适合什么人读 > 第七章(第1页)

第七章(第1页)

我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写的那些文字没有什么尊敬之情。然而我好歹可以靠这些作品获得的收益为生了,还能存下一点钱,甚至可以时不时地给我父亲寄去一些。他总会兴高采烈地拿着钱去酒馆,在那里为我大唱赞歌,甚至会为我做点什么事作为回报。有一次我告诉过他我大部分的钱是靠给报纸写文章赚来的,所以他以为我是报社编辑或者那种效力于省报的记者。于是,口授了三封信寄给我,汇报了一些他认为重要的事情,好让我模仿着写成文章去挣钱。头一封信关于一次谷仓失火,接着一封信讲了两名登山的游客在爬山时出了意外,最后一封他把最近的一次乡长选举的结果发给我。这些信函本身就是用怪腔怪调的小报体表述的但是却使我由衷地感到高兴,因为这是我们父子俩真正建立友好关系的标志——它们也是多年以来我收到的第一批来自家乡的信。这些信还变成了对我自己随笔涂写的那些文字的无心嘲弄,当真使我阅读之后神清气爽;因为我月复一月评论的那些书,它们的出版就重要性和影响而论,与在农村发生的那些大事相比简直微乎甚微。

当时正好有两本书付梓出版,两书的作者我在苏黎世时就认识,当年他们可是两个感情出乎寻常地丰富而激亢的小青年。现在那两人,一个住在柏林,以擅长描写大都市的色情故事和妓院里的风流韵事而广为人知。另一个在慕尼黑郊外给自己盖了一所奢华的别墅,过起了隐居生活,时而神经兮兮地做自我内省,时而用招魂术为自己带来刺激,在卑鄙与绝望之间恍惚不定。我不得不对这两本书写书评,当然我也对他们开起了无害的玩笑。那个神经衰弱的家伙唯一的回应就是一封充满轻蔑与侮辱的来信——尽管如此,还用一种真正的高贵文风写成。那个柏林人却在一本文学期刊上对我的评论加以诽谤,声称我误解了他真正的意图。他还援引左拉的文学理念,并借着我这篇不识货的评论作为攻击点,不仅骂了我个人,而且将所有瑞士人作为整体评价,说瑞士人自以为是而且平庸无趣。我从来不是过度爱国主义者,但是我觉得这个柏林人做得太过分,所以我又写了一封表达我的不满与反抗情绪的信,并且毫不掩饰我对他那过分渲染的大都市现代派文风的轻蔑。

这次的口诛笔伐让我感觉好了一些,并促使我重新评估我对于现代文化生活的看法。但这件事冗长沉闷又困难重重,还很有可能费力不讨好。如果我一开始就忽视这些看法,可能我的书几乎就不会受到什么刁难了。但是这些言论也迫使我对于那本长期策划的毕生大作进行更为深刻的思考。

一如你所了解的那样,写一部长篇著作是我的夙愿,在这个大部头中,我决心要让人们与宏伟壮阔却沉默不语的大自然的生活更为接近,他们或许会爱上这种生活。我想要教给人们倾听大地的脉搏,体验世间万物的全部生活,在琐碎庸碌的命运的重压之下,不要忘记我们并不是神,并不是我们自己创造了自己,我们是大地之子,我们是宇宙的一小部分。我想要提醒人们:夜晚、河流、海洋、浮云、暴风骤雨都像诗人的想象,都是我们的梦所创造出的产物,它们象征着并承载着我们的渴望,这种渴望在天堂与人世之间展开了巨大的翅膀,它们的目标便是生活那不容置疑的正确性和所有生命的永恒与不朽。我们自身携带的一切罪恶、疾病与痛苦都与生活背道而驰并且宣布了生命的死亡。但是我也想教育人们在对大自然的热爱中发现快乐的来源、发现生活的源头。我想要提倡一种快乐,提倡大家凝望自然、在自然中漫游、享受现时之乐。

我要让群山、海洋和郁郁葱葱的岛屿用诱人的口吻和极具说服力的语言对你们说话,我想强迫你们去注意,在你们的住所与城市之外,每天都在发生难以计量又无穷无尽、丰富多彩的变化,繁茂旺盛的生命正蓬勃怒放、溢满活力。我要使你们对自己感到羞愧,因为你们只是于国外的战争、时尚文化、流言八卦、文学艺术有所了解,却不知道郊外的清泉涌向何方,不知道河流就在你们每日走过的桥下流淌,不知道你们的火车加速行驶而过的茂密的森林和美妙的草场。我想要让你知道我这个忧伤的隐居者在这个世界上发现了多么令人难忘的快乐的金链子,而且我要求你——或许你比我更开心和愉快——但我仍然要求你应该在其中发现更伟大的快乐。

我首先要把爱的秘密播种在你们的心田。我希望教会你们如何成为一切生命的兄弟或姐妹,变得充满了爱,当恐惧和死亡向你袭来时,甚至不会感到害怕并且像对待自己的兄弟或姐妹那样接受它们。

我不是用赞歌而是最为诚恳、简单、真实地传达的一切——就像一个回归的旅行者讲述他的朋友和他的旅行经历那样,将严肃和幽默融为一体。

我想,我愿,我希望:我知道这话听来有些奇怪,但是我仍然期待着这许多想法能从形式上确定下来,并形成确切的写作计划的那一天。我已经收集了很多资料,有些记在脑子里,有些记在许许多多的小笔记本上,在旅行或远足时我就把小本子随身携带,每几个星期就能写满一本。在这些小本子中,我把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所看到的一切都用寥寥数笔记录下来,不加思考,不加过渡。这些本子更像是画家的速写本,三言两语就记下真实而具体的事物:乡村土路和交通繁忙的公路、群山和城市的轮廓、在农夫、工匠、市场女贩那里偶尔听到闲语杂谈、还有天气变换的规律、对光影效果、风、雨、石、动植物、鸟飞翔的方式、波浪的形成、波涛和云朵的形状、大海的颜色等的记录。偶尔,我也把这些记录创作成短小的故事,作为自然研究和游记发表,但这些故事都与人没有任何关系。这些故事都只关于一棵树、一只动物、一片云朵,即便没有人的故事加以构架就已经趣味盎然。

当然我也想到如此规模宏大的作品却没有任何人的形象出现会显得怪异可笑。但是多年以来,我一直在为这个理想而努力,并寄希望于获得某个伟大的灵感而助我克服种种不可能。终于,我意识到我必须将人物置于我的那些美丽的风景当中,但是我也意识到我没有能力表现这些风景本身的样子。我还要做出很大的努力才能弥补这些,甚至时至今日我仍然在弥补那些缺憾。我总是将人类视为一个群体、视为某种异化了的东西;现在我已经认识到个体的伟大价值——不是“抽象的人性”——所以我的笔记本和我的记忆开始被全新的速写笔记填满。

一开始,这种言论还是有益处的:我不再对人漠不关心,而是开始对更广范围的人群产生兴趣。我发现有那么多在某些方面理所当然的东西对我来说却非常陌生;我也意识到多次的旅行和远足开阔了我的眼界,使我的眼光更为锐利。由于我总是被孩子所吸引,有他们的陪伴也让我感受到一种独特的快乐。

我仍然感觉观察浮云和波浪要比对人类的研究更为心旷神怡。我惊奇地察觉到人与大自然中其他生物最基本的区别在于一层用假象与谎言组成的保护层包裹着人的全身。不久我在所有我认识的人身上都观察到了这种现象。每个人都太过相信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因此没有人真正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本性,于是便形成了这个保护层。然而让我多少有些困惑的是,我注意到在我自己身体中也有同样的特性,所以现在我放弃了探索人性内核的尝试。不管怎样,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层保护膜意义重大。我发现它无处不在,甚至在孩子身上也有,无论孩子是有意为之还是下意识地,反正他们总是扮演着某个角色并且本能地替代了他们原本应该表现出来的样子。

过了一些时候,我开始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有什么进展,而且在太多琐事上浪费了时间。起初我先在自己身上找错误,可是我不能长时间地自欺欺人:我幻灭了,我周围的环境没有为我提供想要的人。我需要的不是一个角色而是一个人物的雏形,这人既不能是学术圈子里的,也不是我的社交范围所能提供的。我带着渴望的情绪回忆意大利,想起我多次徒步远行时交到的朋友和同行的伙伴,那些旅行学徒和到处游走的短期工。他们和我并肩同行,其中倒是有很多出色的小伙子。

探访当地的青年旅社或廉价酒店也是徒劳。川流不息的过客和行色匆匆的旅行者都对塑造我的人物雏形毫无帮助。于是我再一次茫然无措起来,并且将我的观察与研究禁锢于小孩子的范围。之后我开始频繁出入小酒馆,当然,在那里我也一无所获。接下来几个星期我都闷闷不乐,这段时间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并且推断我的希望和意愿太过奢侈也太过荒谬。于是我在郊外到处闲逛打发时间,或是整晚喝酒度日。

在那段时间里我的桌上又堆了好几摞书,我宁愿把它们保留下来而不想卖给二手书商;可是我的书柜已经没有空地方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去寻了一位木匠并且让他来到我的斗室量一量如何做个合适的书架。

这天,他来了,是一个个头矮小、行动缓慢、态度谨慎的人。他测量房间的大小,跪在地上把米尺伸到天花板,然后煞费苦心地把这些尺寸一个接一个地用一英寸大小的字体记在本子上。他身上闻起来有一股胶水的味道。由于移动身体,他碰巧撞上了一把堆满书籍的扶手椅。上面掉下了几本书,他弯腰去捡。其中一本口袋书是手工行业术语辞典。这种平装书你几乎可以在德国任何一个四处旅行帮工的工匠的住处找到。而这一本装帧精美,让人很是喜欢。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