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灯醒来的时候,只觉眼前一片白色,她再看看四周,才知道自己躺在医院里,床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少妇,一身水蓝色印着梨花的锦缎旗袍,身型修长,她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乌黑的柔发干净利落地挽着,静谧的脸上眉目如画,这张脸像是她在弘川房里看过的那些古画仕女,传灯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如果说温若漓像娇艳的玫瑰,那面前的这位贵妇,便如同高洁的梨花,纯净而高雅。她就这样静静地睡着,美得像一幅画。传灯知道她就是轿车上的少妇,是她救了自己。
此时,一个男人拿着着几个纸袋走进病房,传灯看到他,认出了是那个年轻的司机,司机看到传灯醒了,兴奋地喊醒座位上的少妇:“少奶,她醒了!”
座位上的少妇醒了,看到苏醒的传灯,慌忙站起来,对司机说:“阿鹏,叫医生过来。”阿鹏应声,放下纸袋就出去了,不一会,他把医生带来,医生查看了传灯的腿,又让她摇一下四肢,做了其他检查,便与少妇说:“关太太不用担心,她大部分的伤是外伤,加上一些软组织受损,没伤及骨头,精神状况也良好。我开一些药,记得按时服用,应该一个月左右可以康复了。”
关太太谢过医生,又交代阿鹏跟着医生去取药,便拿了阿鹏买的那几袋吃食过来,问传灯:“你肚子饿吗?这里有一些鸡蛋红薯的,你想吃这个吗?还是想要一些粥?”传灯点点头,说:“谢谢夫人,这些够了。”关太太看她接过食物,便转身给她倒一杯热水,传灯长大以来,都没怎么被人伺候过,不免悄悄湿了眼眶,她接过关太太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再大口大口地吃着鸡蛋,她是真的饿了。
关太太坐下来看着她吃,又替她盖好露在被子外的腿,问她:“你家住哪里?”传灯一听,噎了一口鸡蛋还没咽,她眼眶又湿了,说道:“那个家,我怕是回不去了,”她看着关太太,继而说:“夫人,对不起,我是故意撞上你车的。”
关太太微笑道:“我知道。”
传灯急了,赶忙说:“但我不是讹你,那个时候,除了撞上你的车,我们别无他法!”
关太太问:“你们?还有谁?”
传灯咽下嘴里的鸡蛋,便将她和司徒烟出逃前后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与关太太听。
关太太听完,叹了一口气,说:“你们都未满20岁,中华民国刑法虽是规定不得拐卖20岁以下之男女,但这道法规颁布数年却并未得到重视,人口买卖已经成为常态,这世局太乱,很难一下子根治。”
传灯道:“我以前也以为这是正常的,直到阿烟后来告诉我,这是不合法的。”
关太太笑问:“阿烟又是怎么知道的?”
传灯说:“她是去汤神父那里上学之后才知道的。”
关太太道:“现在的教会学校都是免费教学的,你没跟她一起上学吗?”
传灯苦笑,并没有作答,关太太看着她,便没有再问了,让传灯专心吃东西。传灯记挂着司徒烟,两三口便把手里的食物吃掉,接着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阿烟,我好像听到那帮人说,要把阿烟带回碉城,卖给一个姓高的花楼里!”
“姓高?”关太太皱皱眉,显然,她不知道状况,这时,阿鹏回来了,关太太于问他:“阿鹏,你知道碉城里,哪家花楼是姓高的吗?”
阿鹏瞟了一眼传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少奶看你问的,我都没去过花楼,怎么知道呢?这。。。。。。还得回去问少爷呀!”
关太太问:“少爷很清楚吗?”
“唉,不是。。。。。。”阿鹏急了,有点语无伦次:“少爷也不是很清楚,不是。。。。。。看我这张嘴,我的意思是少爷门路宽,让他帮忙打听一下,很快就知道了。”
关太太听罢,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传灯见她手腕上戴着一只很好看的表,细细的四方金扣一环扣一环,串成的表链连着金色的表头,环绕在她月牙色的手腕上,这种链式腕表,衬上她合身的水蓝色梨花旗袍,显得纤巧而优雅。
关太太对阿鹏说:“我们现在回碉城,还能赶得上晚饭,这时间,少爷应该回来了,”她转头问传灯:“现在你随我们回碉城吧,去我家,我先生认识很多人,说不定能知道阿烟在哪,你的腿。。。。。。能走吗?”
传灯连忙点头:“能走,”她掀开被子,试着下床:“我能走的,找东西搀扶一下就行。”
关太太唤了一声阿鹏,示意他过来,于是阿鹏便走到床边转身蹲下,让传灯趴到他背上,传灯有点不好意思,关太太看见她脸红了,便笑道:“都是年轻人,不用害羞的。”传灯还是有点羞涩,但关太太把她的手搭在阿鹏的肩膀上,她便半推半就的趴了上去。
传灯心想,她与弘川都不曾这般亲密接触过,趴在阿鹏背上,她心跳加快,面红耳赤,阿鹏怕是也感觉到,于是他轻声问传灯:“我叫关英鹏,你呢?”
“柳传灯。”传灯道,她不再说自己姓司徒。
关太太在后面看着二人,笑而不语。
阿鹏开车很快,一个多小时已到碉城,关家大宅也是坐落于赤墈,与司徒家的玉楼村隔了有六七公里,在一个叫灵梧村的地方。这条村子已有七百多年历史,据说关族当年从运城迁居此地,便是在灵梧村落地扎根,阿鹏把车开进大门,便迅速下车开门让关太太出来,顺带搀扶着传灯下车,此时正是晚饭时间,下人们进进出出,都好奇关太太带回来的这个女孩子,又见关太太嘱咐阿鹏带她去吃饭休息,便都在窃窃私语这个女孩子的来历。
阿鹏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背传灯,便搀扶着她往下人们休息的平房走去,传灯看了一眼正中的洋楼,发现这所洋楼非常特别,从材质到整体造型,都鲜为少见。
“这是我们少爷设计的,叫山月楼,少爷说,这是古巴式的建筑。”阿鹏说,传灯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只见洋楼上方有三个苍劲的大字,她于是跟着阿鹏念了一遍:“山月楼”。
阿鹏又说:“这房子的建筑材料都是从国外运回来的,少爷在国外读的是艺术,他这个人很有才气,什么都会,设计,影画,绘图写文样样精通,我常常想啊,自己能有少爷十分之一的聪明就好了。”
“你也很不错啊,”传灯说:“一手车开得平稳之极,这一路上我都舒服到睡着了。”
“真的吗?”阿鹏有点不好意思,脸刷地就红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
传灯笑道:“真的,我没骗你。”
阿鹏把她搀扶到平房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芳姨——”,这时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出来,阿鹏便向她介绍说:“这是传灯,少奶从宁城带回来的,她的腿受伤了,暂时你这里住下,这段时间还得劳烦你照顾一下。”
“哦哦”,芳姨应声道:“少奶的人就是自己人嘛,不麻烦,你让她住我这里好了。”
阿鹏见安顿好传灯,又交代了芳姨,便去吃饭了。芳姨倒是处处打听,想知道传灯是不是跟少奶有亲戚关系,又想知道是不是跟阿鹏有点关系,传灯只是笑笑,需要回答的地方实在回答,不想说的事则是一句也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