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宴会规模不小,共有二十来桌,这是宁晏第一次操持这样的大宴,来的又是府上姻亲贵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不能出差子,徐氏也安排经验丰富的邵嬷嬷来辅佐她,徐家,秦家,以及琅琊王家都到场,王氏怀着孕,已三个月没回娘家,这回王家女眷趁着机会便来府上探望她。
宁晏才晓得王娴乃是王太师的嫡幼女,是燕家出身最高的媳妇,在家里惯是受宠的,如此显赫身份嫁给燕璟着实有些低就,不过王娴平日对她不言不语,宁晏也没功夫替她惋惜。
今日王家排场极大,上到王老太太,下到家里小孙女都给带来了,容山堂济济一堂,王氏难得当了一回主角,她这人一贯不苟言笑,哪怕家里亲娘嫂嫂妹妹都来看她,依旧没给几个笑脸。
隔壁堂屋里,燕瑀隔着屏风往里瞅了一眼,悄悄拉着燕璟,语气不无羡慕,
“你岳家如此显赫,你怎么不托你岳父给你谋个一官半职?”
燕璟一听就恼了,将他拉扯的手给拂开,作色道,“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要靠外家?是我爹本事差了,还是我大哥没能耐,我本是燕家人,我父兄帮衬乃情理当中,倘若是靠王家发达,回头还不都指着脊梁骨取笑我?”
燕瑀顿时肃然起敬,“言之有理”他轻咳一声,“既如此,咱们去书房寻你大哥?”
今日燕家请客,宁晏也给戚家递了请帖,恰恰戚家也在同一日宴请,倒是戚无忌来了燕府,此刻正与燕翎在书房叙话,燕翎书房等闲不能进,这会儿见一堆人来寻他,干脆喊上戚无忌去杏花厅会客。
初三立了春,到了初六彻底放了晴,积雪全部化开,隐隐约约在一片冷风中有绿萼破寒而开,宁晏安排人提前送来小食,有产自镇江的水晶脍,有来自番禺的萝卜糕,一张不大不小的八仙桌汇聚了五湖四海的美食,底下搁着炭盆,铺着锦毯,众人一道话闲一道宴饮。
燕翎怕戚无忌冻着,着人给他单独安置了一个围炉,一条毯子,他一人坐在角落里看书,年前那名药师已给他医治了数回,伤处明显好转,只是春头上,他不敢大意。
燕翎见他如往常那般裹着护腿,也没多问,戚无忌只当燕翎知晓药水的事,并未多提。
略坐片刻,隐约听到前方斜廊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打头是一位身着鹅黄裙衫的宫装女子,她抬手掀开一枝枯藤,打斜廊往杏花厅方向行来。
她腰间系着一条玉带,身穿淡黄色绣凤尾纹的比甲,已是早春的装扮,双手负后大摇大摆踏来,身后三皇子与国公爷落后她两步,二人不知说什么,驻足在斜廊口子,相谈甚欢。
燕家女眷在正厅已与淳安公主见过礼,徐氏邀请公主去容山堂就座,公主以偷个闲为由拒绝了,连宁晏也被她打发去宴客,只让如月领着她往明熙堂走,宁晏今日没空给她开小灶,昨日提前做了几道小食给她预备着,公主馋得很,一刻都等不得,路过杏花厅,一眼看到了戚无忌,戚无忌正坐在秋紫藤架旁的围栏处。
“咦,你也在?”
到底是她的“债主”,淳安公主给了戚无忌一个好脸色,何况近来淳安公主时不时偷书出来给戚无忌抄书,二人比先前熟悉了许多。
戚无忌目色温煦,起身朝她行礼,众人也发现了淳安公主,纷纷道安,淳安公主摆摆手径直往后院去了。
国公爷晓得三皇子是冲着燕翎来的,便将他送至杏花厅,燕翎在此处招待一众年轻的世家子弟,大家聚到一块,吟诗纵酒,好不痛快。
宁老太太念着宁晏上回温顺地接受了她的安排,这一回特地带着两位儿媳妇过府。宁老太太在家中威严甚重,在外面也还端得住架子,不像二夫人方氏逢人谄媚,至于宁宣的母亲大夫人,近些年因为身子不好,淡出交际圈,这一回为了女儿谋划,试图借着燕家宴席重振旗鼓。
宁家在京城并不显赫,这一年却凭着两门姻亲,跻身一等门户,宁宣在京城素有才名,又有三王妃的身份加持,今日坐在人群中好不风光。
徐氏看着堂中三位儿媳的娘家,长媳宁家是新贵,次媳秦家是渐渐落寞的老牌功勋之家,而三媳王家则是稳扎稳打的百年世族,若论气度底蕴,王家无人出其右。
宁晏将宴席安排得差不多,赶忙回到明熙堂,哪能真的将公主撂到一边,进去时,却见明间桌案上的八样小食已被淳安公主吃得干干净净,其中一道莲子猪肚,格外对淳安的口味,酸辣嫩滑,极有嚼劲,末尾还有一口酸麻之味,令人停不下嘴。
淳安吃得正饱,揉了揉肚皮笑眯眯冲宁晏问道,
“你今日言辞凿凿非要我来,何故?”
宁晏走过来覆在她耳边悄悄耳语,淳安公主双目微亮,“晏晏,没看出来,你捉弄人的本事不输于我,放心,这桩事交给我,我帮你掠阵。”
饭后,依着规矩,各娘家人均回各房院子单独歇息,宁晏也将宁家人请到明熙堂的堂屋坐着,安置好炭盆,摆上点心瓜果,客客气气招待。
宁老太太与宁宣坐在上首,大夫人与二夫人分坐左右,在外宁宣是王妃,不能失了体面,老太太扫了一眼屋子里伺候的下人,问宁晏道,“金莲呢?”
宁晏露出一脸苦笑,“祖母,世子此人您也晓得,生人勿进,头两日我带回来便想让金莲伺候着,世子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连带孙女也吃了一顿排揎,责怪我们宁家做事不体面,哪有给新婚姑娘送侍妾的,气得摔了一地杯子。”
宁老夫人嘴角抽了抽,宁晏这不是借燕翎的嘴骂她么。
忍下一口戾气,眯起眼,凉声问,“你不是说燕家在给他安排侍妾?怎么,你如今舍不得了?”
宁晏面露苦涩,“不瞒祖母,孙女着实舍不得,但也必须舍得,故而我趁着今日机会,将金莲安置在湖边的金山阁,此刻世子正在杏花厅宴饮,刚刚下人回报,他已喝得酩酊大醉,待会我便着人将他送去金山阁,想来事成”
说完她眼眶微微泛红,用绣帕轻轻掖了掖眼角。
宁宣瞅着她这副委屈的模样,顿时解气了,“三妹妹,你已算好的,我嫁给三殿下前,府上便有三名侍妾,你这会儿才开始呢,若现在就哭,以后日子还怎么熬?”
原先三皇子答应她,一旦娶了她过门,便将侍妾遣散,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待他过了新鲜劲,又将人给招了回府,如今三王府偏院住着五名妾室,宁宣日日被她们闹得头疼,她不好过,岂能让宁晏好过?
她必须让宁晏尝自己的苦,故而与祖母一拍即合出此上策。
宁老太太不太放心,特意在此处坐着,想等事成便好放心回府。
她这么多年见惯风浪,也看穿了男人的德性,嘴里说着不要,不过是没尝到滋味罢了,扬州瘦马出身的女人,身上的本事可不是宁晏这等人可比,宁晏再美又如何,她能放得下身段去讨好男人?
老太太在扬州时见过太多正人君子倒在风月场所,她不信燕翎不上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