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就在对方这一句话问出口的同时,白玉休突然如梦方醒,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
是谁。
是他怀里这颗没有温度的亡魂的主人。
看他不作声地注视着自己,眼底似有海浪沉默着翻涌起伏,霍无疆以为是哪里说错了话,刚想找补,言盈适时退回来道:“山岚君为你保这两颗魂魄如此之久,如今你既归来,当然是物归原主了。”
霍无疆心道果然是误会了,忙摆手道:“那个那个,我不是着急要讨回来的意思,两位误会我了。我是想说,这东西对我而言可有可无,没它们我也好端端站这儿,有它们也不见得能多添点什么,就不用——”
“不行。”白玉休突然出声打断。
霍无疆有点懵,几乎是笑地看向白玉休:“啊,怎么不行了?”
白玉休不说话,只是面色晦暗地看着他。
言盈望了一眼白玉休,百转千回间心明眼亮,忽然一笑,对霍无疆道:“先前才猜你记忆有损,有些人事记得,偏偏我与山岚君,还有晦魄君、言昃君他们却都忘了个干净。容……霍公子,你难道就没想过会不会是少了这两颗魂魄的关系?”
霍无疆心头一滞,迷迷茫茫间有种顿悟的错觉。
难道问题出在了这儿?
虽说有没有这两颗魂魄对他来说真的无甚影响,反正不伤性命也无碍健康,但要真和那些许是丢了、许是忘了的记忆有关,倒能激发起他几分兴趣,有种想探一探究竟的冲动。
霍无疆濛澄地看着白玉休笑,实则思绪还在放空乱飞,白玉休被他这古怪目光盯得皱了下眉,言盈也瞧见了,还以为这人好端端莫不是灵魂出窍,便抬手在霍无疆后背上拍了一掌:“醒醒?”
“……啊?”霍无疆总算回神,摸了把后脑勺憨笑道:“也行,给我也行,说不准真能记起什么来。”
言盈却有些突兀地叹了一句:“你要是不肯收,倒可惜山岚君这一千年的心血了。”
彼时霍无疆并没听懂“心血”二字真正含义,只当是白玉休为保他两颗魂魄耗去诸多精力和人情,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这两只魂魄怎么落在白玉休的手上?
按照阿迷只讲到一半的故事去猜,容竹和白玉休不过是少年时于铃山相识,后来还有什么牵扯往来,除了回去找阿迷再听半场不要钱的说书故事,要么就是向白玉休打听,要么就寄希望于这颗残魂,看它归体后自己会不会想起什么。
三人登岛,言昃与连应宗还没休息,都在大厅坐等,见他们回来,言昃迎上前道:“刚才听小童说几位去东海了,这么晚去龙宫,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白玉休在寒冰洞养了一双魂魄的事言盈对自己这个弟弟从没吐露过一字半句,倒不是不信任,只是觉得事关白玉休,当年他既没说可以让旁人知晓,显然是不欲声张,那她作为除元映棠外的唯一知情人,理该保守秘密,对谁也不透露。
事情到今日算止,魂魄已经取回,魂魄之主也已经归来。言盈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白玉休,想想,道:“事已至此,不知山岚君可想和诸位说一说?”
似乎确实没有再瞒的必要了。
在座都是同道,又有谁会不理解他。
可不知怎么,白玉休心中漾起一丝隐隐的不安。若从初心出发,若问他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他好像根本不想与任何人分享“容竹回来了”这一事实,实则是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个人出现了,至少当下,他无法确定若将此事公之于众,会给对方带来什么。
会给容竹带来什么。
他会不会再被围攻一次。
会不会再背上与天地违逆、于天法不容的无辜罪孽。
会不会再死一次。
而下一次……他还能否回来。
言盈心如明镜,怕是自己说错了话,正欲开口换个话头,连应宗突然放下茶盏
轻叹一声,语气惆怅,道:“山岚君当知这间屋子里我们所有人,有谁不是你的好友,又有谁不是容竹的好友?”
一语惊醒四座。
第一个愣住的是言昃。不过这位小神君只是单纯的错愕,好端端地他不明白晦魄君为何有此一说,为何突然要提起那个早没了音信的故人?
言盈也是一愣,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向连应宗,瞬间了然这人七窍玲珑心,怕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如此想的当然还有白玉休。
白玉休看向连应宗,道:“何时知道的?”
“就在方才。”连应宗答得坦然,只是面色却显伤感,边说边看向对面那排坐席。那里有个人仿佛置身事外,正托腮望着他们几个。
连应宗舒了舒嘴角,冲霍无疆温和一笑,道:“还记得第一次在千佛殿与公子相见,便觉出些不同寻常,也与山岚君推心置腹地说过,但我相信,那时山岚君尚不能确定你就是容竹,所以点到为止,我亦并未多思。只是今时今日,当看到你们二位又一次同时出现,我忽然觉得……”他侧首看向白玉休:“或许是你已经确认了什么。方才几位去往东海,我与言昃君虽不知是为何事,不过事出突然,又偏生带着霍公子一起……稍加联想,说不定是与容竹有关。”
霍无疆挑了下眉,托着下巴没吭声。
言盈揉着眉眼感叹道:“就说我们这堆人里你是最聪敏的那个。”
连应宗一脸苦笑:“也是最被长姐挤兑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