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仲琨是怎么把袁止从螺母山扔来的魔王宫,谁也没真的吃饱没事干特意去打听。反正那日异界三千里疆域大雨倾盆,一道雷电划破阴郁的王宫上空,那一簇狰狞的蓝色闪电过后,一个灰败的人影像破麻袋一样被从高空扔下,生生在积水的地砖上砸出一个坑。
守兵第一时间过去察看情况,只看到浑身湿透、倒在地上不住咒骂的袁止。他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不敢大意,进去通禀自家尊上,没一会儿葫芦跑出来打量着一看,当即心口一凉,诧楞着顿了半天才对地上的人道:“你怎么来这了?”
当年袁止在岩夙身边侍奉时葫芦也在魔王宫当差,两人虽称不上交熟,但互相并不是不认得。
所以对曾经那桩恩怨,葫芦心里门清。
袁止身上被施了术,想逃跑是不可能的,他每一个动作都像被无限放慢,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可腿脚关节根本不听使唤,仿佛麻痹住了,不但麻,还软得发酸,连拿手撑地借力这么点幅度的动作都像被拆散了骨架,根本做不到位。
袁止心中恨极,那该死的把他丢到这鬼地方,现在又缩头乌龟不肯露面?呵,袁止狠狠瞪了一眼葫芦,气全撒他身上,怒道:“是不是岩夙授意?小人!自己不敢出面,找个无用之辈当打手,他能耐啊!”
“你嘴巴给我干净些!”葫芦嫌恶地瞥瞥他,也没好气道:“这里是魔王宫,最不欢迎的就是你了,没事你擅闯王宫还敢在这里叫嚣?我看你才能耐吧!”
“你给老子滚开!”袁止没法动弹,又不想看到这里的任何人。他挣扎着缓了两口气,瓢泼大雨不住往他身上浇,然而比起身体上的冰冷湿漉,那颗任人宰割却再也无法主宰自己命途的不甘的心更是慢慢坠入冰底。
岩夙不知何时撑伞从王宫走了出来。
他气色一如往常,像个久病不治的痨病鬼,但是却是风华无双的那种病鬼,面色柔白,不见血气,苍白的嘴唇微微抿合,眼里看不到光,无论看什么似乎都毫无生机,但能站得住,也能不用人搀扶走路,一直走到离袁止五六步远的地方才停住。
袁止一见这位就气不打一处来,奋力一拍地面,骂道:“岩夙!亏你还是一族之主,趁人之危背后使诈你算什么本事!”
彼时容楼正在魔王宫作客,出来就看到这一幕,任他平日再好脾气也无法视而不见,挡在岩夙跟前迎斥了一句:“我劝你适可而止回头是岸,瞧瞧你现在什么德性!”
“我什么德性?我什么德性!”袁止几近癫狂的在大雨里怒目圆瞪:“我潜心修炼多少年,结果就因为你,因为你岩夙见不得光的一段破情,一段烂情!他仲琨凭什么摘我仙根废我仙籍?他那个懦夫,不就是想替你出头吗,啊?想出头就正大光明地打一场啊,落井下石算什么本事?算他妈什么本事!!”
关于袁止盗取仙力那一桩,且不说容楼当日就在现场,自然知悉前因后果。便是他不在场,九重天如此丑闻轶事想来也是瞒不住,早晚三界尽知。只是容楼有些奇怪,当日明明是霍无疆拆穿了袁止,最后交由天界法办,一样一样都有缘由,那么此刻袁止为什么如此咬定不放,说是仲琨在落井下石?
至于所谓过去那一段旧情,袁止在魔都好歹耕耘数年,又曾是岩夙近身侍卫,难保没从什么风言里了解,或是以他钻营心机的个性,投其所好打听魔尊一应好恶,借此知悉也不奇怪。
岩夙撑伞立在廊下,细密风雨不沾他纤束衣尘,他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冷漠地望着地上匍匐嚎叫的袁止,终于开口道:“你走吧。”
袁止气到极点反而仰天哈哈大笑数声,接着脸上无名的怒火就腾地烧了起来:“我走?哈哈哈……我他妈要怎么走?!仲琨——”他突然扯高嗓音,眼风往四周高耸的阙楼上扫去:“你这个缩头乌龟,给我滚出来!使什么诡计啊,你用得着吗
?现在人都在呢,都齐了,你怎么反而不敢露面了?来啊,出来啊,别躲啦!我一步都动不了,我就在这儿看你们的好戏,你不演啦?仲琨——仲琨!!”
他歇斯底里叫喊不休,容楼退后两步到岩夙身侧,声音放低,诧异道:“那人也来了?你……见到没?”
执伞的手定在胸前,那握着伞柄的五指因为用力过度,关节轻微向外凸出,顶出一片冷红色,连带手背上的青筋都有些若隐若现。
岩夙摇了下头,始终没开口说话。
容楼觉出不对劲,也抬眼扫了一圈四周,然而阴云密布大雨如注,地都快被浇出一层水烟了,不能怪他视力不好,实在是有些看不清。
突然,他心领神会余念乍起——难不成就是借着这场大雨,那人此刻就藏在某处,正往这边看着?
容楼敛着眉不动声色,将目光转了一圈,耳畔袁止的叫骂声竟没弱下去半分,仿佛将不能用到逃跑上的力气全花在了嗓子眼上,他双眼蓄满仇恨的火光,盯住一处认为能藏身的角楼,对那边叫嚣道:“仲琨!还躲呐,你这懦夫!伪君子!给老子滚出来!你就不怕老——”
后面的话还没骂出口,云空中突然一道蓝光闪过,从袁止盯住的那座角楼斜前方蓦地腾起一个身影,好似虚幻的化境里骤然变清晰的一团光,那光身上披着一身淡淡的天青色,雨水碰到了他的发和衣,但一点都没沾湿他。
容楼抖了下眉,冷眼看着来人自半空落到他们面前。
与此同时,原本手执雨伞的岩夙似乎往后退了一步,那把桃木纸伞周围忽然落下一层白色的纱幔,彻底将伞下人挡住,叫他看不见外头的人和物。
外面的人也再看不见他。
仲琨静立雨中,望着与他不过几步之遥的执伞人,眸中一丛星火样的光亮逐渐黯淡下去。
袁止见仇敌终于出现,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手指着仲琨的背影幸灾乐祸道:“哎呀呀,终于敢露头了啊你这懦夫?来啊!把你们这儿的人都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这可是九重天鼎鼎大名的天法令呐!”
容楼没忍住地再次喝斥道:“你安静吧!”
“我安什么静,凭什么要我安静!”袁止愤恨难休,死死盯住仲琨的后脑勺,仿佛能从眼里射出杀人的冷箭,最好能一箭射穿这颗令他痛恶不绝的脑袋:“赶紧的吧诸位,戏再不唱台子都要垮啦!”
仲琨终于回头瞥了他一眼,声音无波无澜,道:“魔都是你旧地,到此一游,怎么这般态度?”
“你他妈少恶心我!呸,管的真多啊你!”袁止放声大笑,笑得阴恻恻又无比开怀:“老情人见面怎么这么生疏呀两位?岩夙,魔尊,你把那帘子摘了呗,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