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荷台醒来时,眼睛又酸又干,心脏也有些疼。窗外初阳的清光惨淡,杂乱的尘埃无头苍蝇般乱窜。
他盯着尘埃,如同僵尸。
他在天亮前再次上楼。父亲的房间空空荡荡,那扇木门半掩着,地上是摔碎的陶杯,床上只留下了杂乱的杯子和床单。昨夜,泊夏带走了父亲和白湾,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克荷台没法向白湾解释太多。他只能死死抓着白湾的手,不停地重复:“想办法离开这里!什么都不要带,不要惊动任何人!现在就走,趁着夜色……然后离开这个绿洲、这片沙漠,渡海,去北方!”
“我们一起走。”白湾说,“我们一起渡海。”
“不。”克荷台本能地说出了这个答案,他必须留下拖住那些已经撕破伪装的沙加人。克荷台并不想当牺牲者,但是他就这样突然决定了。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嗓子越来越疼,于是只是重复道:“不,白湾,我有办法,你们快走。”
白湾他们走了,悄悄地走了。没有人看到他们从侧门离开城市,只剩克荷台独守城市。他坐在父亲的床上,陷入了难言的悲哀中。他本以为堪罗人熬过了洪水、暴雨和飓风,终于踏上土地迎来了重生,却万没想到遇见了更恶毒的构陷。
留在这片恶毒的沙漠中,自己的结局很可能是死亡。但是父亲和白湾又能逃多远呢?他们真的要靠着流沙种那可怜的小船渡海吗?葬身鱼腹和死于谋杀,哪个会更好呢?
克荷台命令火马城紧闭城门,进行三天闭城之丧。他不让奴种接近父亲的小屋,还嘱咐厨师多准备几个菜。他需要做戏,迷惑沙加人在城内的眼线。
他来到葬礼的主角身旁。柏河安静地躺在厅中,棺材旁是他的遗孀。她相貌平平,墨蓝色眼睛被抹去了色彩,成了一潭死水。一时间,克荷台竟然羡慕起柏河来,他终于可以停止思考了,而在这个世界仍然有人思念着他。
“让他休息吧。”克荷台说。
磨坊点点头。
他们叫了几个奴种,在高堡后院挖掘墓坑。磨坊挽起袖子,熟练地抄起铜铲。她是一个老实的女人,她的痛苦并非是表演,应当不是杀死柏河的凶手。没有陪葬,没有诵葬布经,克荷台与磨坊向柏河送上了无声的告别。之后,由磨坊铲了第一捧土,他们将柏河埋葬了。
之后,克荷台和磨坊一起吃午餐,这个女人也有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他们的午餐十分简单,只有些发面饼、腌菜和肉饼。
克荷台撕了一块发面饼放在磨坊的盘子中。他说:“你的丈夫,我的哥哥,是被谋杀的。”
“我知道。”磨坊答道。
“你知道?”克荷台重复道。
“我知道。”磨坊平静地说,“我就知道,他们将我许给堪罗人王子,一定出于某种目的。我只是一个没有被送到白墙镇的私生女,怎么配得上一个王子?”
她将发面饼塞进嘴里,干巴的碎屑掉在桌上。
“他们欺负我,利用我,轻视我。沙加王是多疼爱自己的那些女儿啊,但我呢?我只是他和一个无名农妇一夜欢宵后的产物,只是一个以磨坊为名字的女人。如果非要用他的一个女儿当毒饵,让她成为一个寡妇并背上一个克夫的恶名——那为什么不选我呢?”
“我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我不知道他在何时下的毒,我也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要谋杀你们的王子。”磨坊盯着克荷台,“但我就是知道,他们杀了他,毫不在意他是我的丈夫。”
“你也会死的。”磨坊擦擦嘴,“弟承兄妻,这是沙加人的传统。他可以用我这一个毒饵弄死你们兄弟两个人。离开这里吧,克荷台。娶了我,你早晚会死的。”
“你想过离开这里吗?”克荷台问磨坊。
“能去哪呢?”女人反问,“沙加兰石已是这片土地上最仁慈的王了,他不过是毒死你,让你还有一具全尸……沙音人和沙门人则热衷于虐待与活剥……你还能去哪呢?”
“离开这片土地,去北方,渡海。”
“白墙镇的船恐怕渡不了海。”
“但总归存在希望。”
“那你也离开这里吧,如果你相信那一丝希望。”
“那我更该留在这里了,我得为我的族人争取些时间。”
“你不该对我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