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长宁的话正是闵疏所想,闵疏点头,腾出手去推他,梁长宁却撑起上半身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闵疏,惋惜道:“可惜见了闵大人之后,文画扇于本王而言也不过是寡淡的一盘冷菜罢了。若是闵大人努努力,说不得就能全了文沉的这番心愿。”
闵疏脸色赤红,撑在梁长宁胸膛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勉强道:“即便不是文画扇,也会有他人,四大家多的是女儿,更遑论崛起的裴龚两家,再往远算,还有和亲公主,王爷如今是香饽饽,与其浪费时间在我这里,还不如选文画扇,起码文画扇有野心,不在乎儿女情长,更不会拈风吃醋。”
梁长宁微挑眉,半晌才松开他。
闵疏松一口气,坐起来仔仔细细整理自己凌乱不堪的衣服。
梁长宁看着他整理衣服的背影,悠悠开口说:“文画扇是有野心,也绝非她所表现出来的这样中规中矩,你低估了她。”
闵疏手指一顿,侧头看他。
梁长宁坐直了身体,说:“文沉拿她做棋子,还特地请了圣旨赐婚,京城里人人都知道我的处境,惧怕我的名声,文画扇怎么敢笃定她能毫发无损地在我手底下活下去?”
他话说到这里,闵疏一点就透。文画扇既然敢入长宁王府,后头必然有靠山,她在谋求什么?
闵疏垂眸系好腰带,若有所思。
“若王妃能搅乱如今的局势,于王爷反而是好事。”闵疏沉默片刻,说:“浑水才能摸鱼,既然夏老侯爷也想下水捞一条,那不如干脆把岸上的人都拖下来,王爷在暨南织的这一张大网,才不算浪费了。”
如今这一池水,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潮汹涌。梁长宁手里的渔网尚未织好,有人已经想要抢先下鱼竿了。
梁长宁松开了力道,放开了闵疏。
闵疏说:“如今幕后之人敢为了一己之私毁屋炸桥,以后必然得寸进尺,王爷等得,暨南雪里埋着的二十万百姓等不得!”
闵疏站起来,把自己腰间褶皱的衣裳拍平,沉声说:“若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机之兆,必贻后至之诛!王爷,咱们不能等着他人发动民变,要先下手为强!”
屋里一片寂静,梁长宁垂眸片刻,抬头与他对视。
闵疏说:“周鸿音带着三万兵马进了暨南,我们只要拉拢暨南布政使陈聪,待暨南长桥一断,暨南就成了独立于外的孤岛。暨南难民二十万之多,一旦收归,可抵王爷手里多少兵马?”
闵疏盯着梁长宁,一字一句道:“机不可失!”
他眼神冷静,瞳孔深处藏着野心和谋算,在窗外映照进来的雪色里泛出一片冷艳的光。
他真的在闵乱思治。梁长宁不合时宜地想。或许当自己的幕僚,确是委屈了他。
“我会好好考虑此事。”梁长宁半晌道,“兵马交接,兵器锻造,粮草运输,样样都需要筹谋,不论我做不做,我都不会让周鸿音拿着百姓的命当儿戏,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二人各退一步,闵疏沉声说:“最晚三天后明堂邸报西传,说不得幕后之人也会挑在那时候动手炸桥,算上信鸽的脚程,王爷思虑的时候不多。谋在于众,断在于独,我说再多也是枉然,王爷要早日决断才好。”
二人谈完,各自出门。
闵疏带着暮秋往文画扇的宫殿去,而梁长宁带着张俭往西街去。
他要同茂广林商议此事。
茂广林已年近八十,他老眼昏花,看书的时候凑得近,梁长宁到的时候,他正在翻一本太公六稻。
梁长宁推门而入,喊道:“老师。”
茂广林从书卷里抬起头,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张俭守在门口,梁长宁落座在他面前,说:“有事相商。”
事情过程冗长,梁长宁三言两语说完,问:“老师觉得如何?”
“险。”茂广林慢慢出了口气,说:“险中求胜,赢面却大,是步绝妙好棋。”
梁长宁说:“我未必不知,只是此事牵涉过多,短时间想要周全办下去,还差了重要的一步。”
茂广林不傻,说:“你是指暨南布政使陈聪?你要想得到暨南灾民拥护,就不能越过陈聪去,陈聪是第一个跨出重重围堵救灾的人,只有他愿意听命与你,灾民才会听命与你。”
“老师慧眼。”梁长宁说,“我记得老师从前提过陈聪。”
话已至此,茂广林已然明白,只说:“或许五十字内我能说服他,只是要叫你的人跑一趟,替老夫送送信。”
梁长宁颔首,说:“多谢老师出手相助。”
茂广林挥了挥手,叹口气说:“我也只能帮你这些了。”
梁长宁默然,知道他所言不是客气话。茂广林自辞官退下来之后,几乎谁也没告诉,独自一人隐居于此。先帝再三挽留,茂广林仍旧要走。
茂广林深知为官道理,他只是个内阁首辅,也是从寒门里一步一步爬出来的,他无权无势,唯一能运筹的只有帝王心思,可朝廷局势紧张,他最看重的学生梁长宁却选了条最难走的从军之路。
他的学生有不少入了朝与他同侍天子,可都是些书生。茂广林偏爱明显,早在梁长宁十六岁时就与他亲厚非凡,得了茂广林教导的梁长宁如虎添翼,战战告捷。
文沉早就瞄准了茂广林,非要拆了梁长宁的这双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