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泉涌似的被他们二人挤出来,哗啦泼了满地。闵疏无心去听,他趴坐在梁长宁怀里,连喘息都湿润起来。
闵疏觉得痛,又觉得不痛。这是他第一次在水里感受到梁长宁,热水好似柔若无骨的神医妙手,抽走了他的大部分疼痛,他把脸埋进梁长宁的颈窝,快活得失了声。
他不知道梁长宁是什么时候好的,热水太烫,盖过了梁长宁的温度,水声哗啦,也藏住了他的喘息。闵疏在最后失控的一刹那,失神地低吟出声:“……梁长宁!”
“不叫王爷了?”梁长宁的垂下手臂,把水浇在闵疏背上。热水顺着脊背滑下来,给本就莹白的肌肤平添一层光。
梁长宁把他肩头的湿发拨开,问:“周鸿音的第二封信,想不想看?”
闵疏偏头,把脸贴在他的肩上,半晌才缓过来,微微点了点头。
梁长宁这才退出来,扯过屏风上的大袍子将闵疏一裹,连头发也不擦就把人抱到床上去,说,“信压在枕头底下。”
闵疏伸手一摸,那两封信确实都在底下压着。
他把信拆了,细细看了一遍,抬头诧异地看了眼梁长宁。
梁长宁换了寝衣,说:“怎么,不识字,还要我给你读?”
闵疏又低下头去把信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才说:“周小将军写这封信,就是为了嘱咐我不要贪凉,记得保暖?”
梁长宁把信纸从他手里抽出来,往炭炉子里一丢,说:“既不是什么要紧事,你看也看了,头发擦干睡觉。”
闵疏心里还奇怪着,嘴里应和道:“没拿帕子过来。”
梁长宁绕回去取了干帕子,又叫人进来收拾,接着自己给他擦起了头发。炭炉就在床边,不一会儿就把湿发烤干,梁长宁刚扔了帕子,回头就见到闵疏把被子一裹,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翌日,闵疏一大清早就出了门。梁长宁盯着他离开王府,转手就叫了张俭进来。
张俭大步流星,从廊下进来。他掀开帘子进门,屋里炉火烧得旺盛,梁长宁正提笔写字,听到他进门的声音眼都没抬。
“闵疏出门了?”
张俭回道:“还没出府门。”
梁长宁收笔,把笔扔进笔洗里,听不出喜怒地说:“跟着他,看看他要到哪里去,又见了什么人。”
张俭忍不住看他,低声问:“王爷不是准了闵大人独自出府吗?闵大人虽无功夫傍身,但也并非察觉不出有人跟随。”
“猎过鹿么?”梁长宁背了手,意味深长地说:“猎鹿不能急,更不能吓着他,得悄无声息地出手,一击必中,绝不能给第二次机会。”
张俭沉默少顷,知道梁长宁不是个会中途收手的人,他既然已经打算将闵疏收作谋士,就不会因为其他事情而放弃,此刻他怕起了别的心思,他要将闵疏扣在手中,张俭无权置喙。
“属下没有十足把握能不被闵大人察觉……不如叫辛庄去。”张俭说,“辛庄虽不善处事,却于轻功一道上颇有造诣,京城中能察觉出他踪迹的人甚少。”
梁长宁摇头:“他理不清里头弯弯绕绕的人脉关系。”
他说着,突然手指一顿。其实他这两天心里不痛快,梁长宁还记着和闵疏的约定,他们的筹码都摆在明面上,但闵疏手里的底牌却着实让他意外。如今他手里可用的人不多,用惯的人都留在了塞北,做事确实不方便。张俭和辛庄都不是好人选,得找个闵疏没见过的人。
火势没有烧到茂广林的私塾,这是万幸。
梁长宁心知闵疏必然要去找茂广林,此时耽误片刻已然来不及,干脆让人去西街口的清风楼守着。
黑来砚一身布衣,坐在醉清风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店小二给他上了一壶铁观音,他舌头挑,喝着这茶味道不太好,把茶沫呸地吐了回去。
黑来砚不是张俭辛庄这样从小就跟着梁长宁的人,他出身江湖,家里从前是运镖的。他从小跟着镖局练得一身好功夫,天南地北地走了几年,什么好茶没喝过?只是后来家中变故父母出事,他只能跟着叔父讨生活,偏偏叔父做的不是正经生意,喜欢从江南等地倒卖妓子,黑来砚看不上他叔父,自己孤身打马去了塞北,几年前才遇着梁长宁,跟着他打了几场胜仗。
梁长宁千金买骨,只要能听他的话替他做事,他就能给出丰厚的价码。
黑来砚跟着梁长宁三年,觉得打仗也是个不错的营生。如今杀人也好,跟踪也好,只要是跟着梁长宁,他就不怕没饭吃。黑来砚不觉得这个任务是杀鸡用牛刀,反而还乐得轻松。
他捏了块茶点细嚼慢咽,余光死死地锁住了小胡同口。
不多时果然有一道清瘦的身影从里头走出。那身影披了件雪白的披风,兜帽下露出半个消尖的下巴,他伸出手拢了拢领子,很快把下巴也藏进白狐毛里去了。
黑来砚掏出怀中画像扫了一眼,随即便将掌心大小的纸和着热茶一口咽下。
“小二,结账!”他把手里茶杯一扣,随手扔了半吊铜钱在桌上,步履匆匆地下了楼。
闵疏一路跟着人走,先是穿过了小胡同口,接着往靠近城墙根下的那一片低矮泥楼走去。
黑来砚侧身躲开杂乱的耕具,把自己掩在木柴后,他一双眼睛盯着前面的小院,屏住了呼吸。
“娘!”闵疏推开院门,低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