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私牢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辛庄和张俭前后拥着一个人进来,张道回头看去,正是闵疏。
地牢太阴冷,闵疏有些咳嗽,他披着一件有些大的黑色大氅,手脚冰冷似雪。
张道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立刻想到多年前的闵疏,那时候闵疏奄奄一息被抬出去,谁也没想到他还能活着爬到头上当主子。
张道其实有些畏惧闵疏,因为闵疏嘴巴太硬,他用尽了手段也没有拷打出有用的东西,反而闵疏一句“我对王爷忠心耿耿”叫张道成了笑话。
闵疏生得太好,落到长宁王府就跟羊入虎穴,张道一开始把他当间谍,后来闵疏进了安鸾殿,张道就把他当婊子。
闵疏离开前曾撂下狠话,说:“张大人,闵疏记住你了。”
这句话一开始没有威胁到张道,直到闵疏成为幕僚之后才叫张道日夜难安。
张道心知自己没有叫长宁王保全的价值,如果闵疏要报复自己,王爷不会阻拦。但张道等了很久,都没有再见到闵疏。他后来才发现闵疏似乎是遗忘了自己,或者说他根本没把自己当做是要报复的对象。
闵疏的睚眦必报不在这种地方,疼痛和折磨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张道后来没有再见过闵疏,但他还记得闵疏当初的样子,和现在几乎没有半分不同。
闵疏看着他,温和道,“士别多日,张大人。”
张道闭了闭眼,接着立刻恭敬站起来,垂手立在一边,这是他对梁长宁才有的态度。
“闵大人,”张道低头,说:“这是上林苑宦官郭顺,昨夜进来的,小人还没开始问话。”
张俭拉了张椅子给闵疏,又拍手叫小厮送进来热茶炭炉,闵疏靠后坐下,撑着膝盖打量郭顺,看也没看张道,问:“那他自己说什么了吗?”
“没有,这怂样缩了一夜。”张道说,“他怕是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进来。”
闵疏用拳头掩在嘴边咳嗽,张俭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他便端着茶,用余光没什么感情地看了一眼张道。
?
郭顺看见张俭和辛庄跟着,就知道来了大人物,他爬出来扒着栏杆,颤着声音喊:“大人,大人……奴才不知犯了什么事,叫大人捉到这里来,大人做主,饶了奴才一条贱命吧!”
闵疏注视他片刻,抬手叫身边人都下去,只留了张俭一个陪着。他低头喝茶,只觉得热茶一路从喉管到了胃里,才稍微暖和了些。
“你进了上林苑,”闵疏思索着,问:“你从前是司礼监的人,太后身边的一把好手,但宫变之后你没被灭口,为什么?”
郭顺被他问懵了,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看他。私牢里太暗,火炉的暖光勉强照出闵疏的脸,郭顺立刻就认出了他,“你……是你!你是文沉的私生子!”
闵疏曾经见过郭顺,就在梁长宁回京后的第二天,文画扇被赐婚给梁长宁,司礼监掌印太监来丞相府宣旨恭贺,闵疏在暗室侧门后听见二人私语,知道了原来新帝这大位继得名不副实,实该叫做篡位。那时候闵疏留了个心,偏头从屏风后望出去看了一眼,把郭顺的脸记在了心里。
敲登闻鼓后,闵疏的身份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今日坐在长宁王府的私牢里,倒叫郭顺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哪边的人。
“你和文沉有些私交,文画扇赐婚长宁王的那日,你特地去他府上恭贺,说了句什么来着?”闵疏似乎是在回忆,说:“你说……丞相大人深谋远虑,连高位都不过是囊中之物,又何况一个乳臭未干的皇子呢?”
这是原话,郭顺喉咙发紧,没想到他连这都知道,当即就抓紧了栏杆。
郭顺不说话,闵疏便也安静下来。不多时,他手里的茶凉了,他便抬手泼在了地上,又重新添满了热茶。
郭顺一夜没喝水,看着地上的脏茶咽唾沫。
闵疏摩挲着茶盏边沿,郭顺知道自己怕是出不去了,痴笑一声说:“既然什么都知道,奴才怕是命到头了,大人不必再问,直接杀了便是。”
“我杀你做什么?”闵疏略显诧异,他把手里的茶盖子掀开,微微一抬下巴,身后的张俭就上前丢下了一串银铃铛,“你是个阉人,当掌印太监那几年收了不少钱财,赌桌上的常客,还在外头养了个女人。那女人是扬州卖过来瘦马,你不仅给她赎身,还买别院安置,郎情妾意好不快活。”
“卑鄙杂种!”郭顺立刻扑上前来,隔着栏杆死命往外挤,想要伸手抓住闵疏的腿。但是短了半尺,他一张脸挤得变形,眼眶都血红,“冲我来!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那就不欺负女人。”闵疏低头喝茶,嘴唇含住杯沿,浅抿就放,“你族里的老祖宗见你得势,做主请你从族里挑了个小辈过继,你那女人也愿意替你养儿子,他今年多大了?十七八了吧,我第一次被压在这间私牢里拔指甲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么大。藏得太浅啊,我叫人去查了小半天,连他明天生辰的长寿面在哪家铺子买的都一清二楚。”
郭顺死死盯着他,心里开始发慌,他对闵疏有一种恐惧,对他详细的情报,也对他轻飘飘的话。郭顺战栗起来,他抓了满指甲的泥,满身冷汗:“你要问什么……你、到底要问什么!”
“文沉怎么篡的位?”闵疏问。
郭顺不愿意答,他说:“事既已成,你也听到我的话了,何必多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