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大的一栋柴房,足有七八间房子长,这是什么人家,柴房都那么大,放满了柴,还放着不少旧桌椅板凳、筐罐箩筛等等。小伙引着女子直钻进柴窝,钻进去了很深,到了一个像地铺一样铺好的柴屏前停下,小伙说坐下息息吧,看你累得脸都煞白,嘴唇都起泡了!地铺上只有一张看得折裂成几片的SH市交通图,其他什么也没有,小夥将SH市交通图如珍宝似地折叠起来装进了口袋。还没有安静下来,听到围墙外很激烈的嘈杂声,女子道,追杀的人也跳进来怎么办?小夥似乎并不在乎地说这就是我们的运气了。女子说,怎么能连累你!小夥道,现在不是讲连累不连累的时候,不要做声。两人停下话倾听,慢慢嘈杂声消失了,看来敌人走了,才都放心了些。
女子累得实在已支撑不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屁股坐下,真想躺,可没好意思躺下,小夥看出来了说,落难之人,还在乎什么,躺下吧,她实在太疲倦了,真要躺下,可一使劲,疼得她忍受不住伸着腿直吸溜,一时间缓不过来,小夥问怎么啦?女子说脚板抽筋了。小夥毫无顾忌地就蹬下去,一手抓住了她的前脚往下扳,另一手上下搓腿捏腿,女子慢慢缓过来了,小夥问,怎么样?女子说,好了,好了,从没有这样抽过筋,疼得受不了。小夥道,你奔跑得太厉害了,突然停下来,血液的激流可停不下,某处来不及通过,怎么会不抽筋,有可能躺下安静下来了抽得更厉害。女子说,是啊,我真有点害怕再抽。小夥说,你翻过身去,我给你全身按摩按摩,让全身血液流动均匀了会好一些。女子立即翻过身去,小夥就给她全身按摩,女子惊讶他真会按摩。女子并不对他有什么疑想,她完全能判断出小夥决不是出于任何邪念,而是真心助人,解除她的痛苦,否则就不会毫不迟疑地上手,用着劲地反复从脖颈按摩到脚跟,在上海整个这个城市里,这样实在的男士真还少见,他也一点不都顾忌,只感到是多么舒坦,她有点忧虑这个小夥太老实,救了她,在上海这样的人,在上海的刀光剑影里,很可能会把自己的命要搭进去。
女子安静地躺下了,小夥体怜地说,你好好息一忽儿,闭上眼睛,我去弄点喝的、吃的来,你可不要有动静,说完就出去了。
小夥一走,天狐才自由地伸展了一下身子,真是舒服啊,似乎是从未有过的这么舒服,她太累,闭上了眼睛,这时才感到特饿特渴,奔跑的时候只顾着奔跑,现在才觉全身软瘫无力,小夥的相救,已是耿耿在心。小夥不一会儿就提了大半桶水回来,女子连忙坐起来,小夥说,厨房里有人,没法取到开水和吃的,只能接到点自来水,将就先喝一点。女子都顾不上回话,拽过碗舀了就喝,连喝了三大碗才讲自来水就能救我的命了,胜过仙露,否则我真要渴死了,感谢你啊!小夥说,举手之劳嚒,感谢什么呀。女子道,怎能不感谢,我们素不相识,你救了我的命,还如此关怀!小夥说,恰好遇上了,你平安无事了我也高兴。
女子精神很快恢复了许多,有些劲儿了,可很不安地说,我得走。
“你还要走!”
“我得赶快走,”
“外面都是敌人,恐怕还没有离去。”
“敌人不会离去,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你应该就在这儿藏着。”
“敌人不会不怀疑我已进了这里。”
“可你出去就更危险,看看情况吧,今晚过去了再说。”
“即使今晚过去了,明天就一定会家家严查。”
“这时出去是自投罗网,安静下来,我们再想想办法。”
“能想什么办法,现在是一刻值千金啊!”
“于其走不了,不如静观其变。”
“不过也是,若走,说不定一出门就被逮了。”
女子安静了些,想小夥讲得也对,于其走不了,不如静观其变。小夥紧接讲,我现在出去找点吃的,随接就离开了。
不一忽儿,小夥提了不少东西回来,有素菜,有汤、有鱼、有狮子头,有米饭,还有馒头,小夥说,还是热的,快吃吧。女子奇怪道,你怎么找到那么多东西?小夥说,厨房里现在没人了,我随意可拿。
女子道:人家厨房里突然少了那么多东西,不怀疑查究吗!
小夥说:这大概是个不一般的大户人家,主人不扣,厨房里生熟东西始终很多,多一点少一点没人在乎。
女子听出来了,看来这小夥也是躲藏在这里的,可能不是一两天了,摸得很熟,这个柴屏就是他的床铺,一定是靠厨房里的东西维持生活,当然就想到他为什么也躲藏在这里呢,想问,而没有问,只说,哦,是这样。小夥把饭菜,摆到女子面前,叫她快吃!快吃!女子说,那你也吃,我们一起吃。小夥也还没有吃饭,两人就一起坐下吃起来,小夥把一个狮子头全夹到女子饭碗里,而女子看就一个狮子头,又夹给了小夥,小夥可又夹给了女子说,你就吃吧。女子还是分了一半给他。吃完饭,已经是半夜了,韩义民说,不早了,该休息了,你就睡在这儿,好好地睡一觉。女子道,我怎能把你的地方占了。小夥说,这儿柴窝里随处都可找个地方安身。女子道,太感谢你了!小夥明白她不会安心睡,特地又叮咛说,有什么事我注意着,你尽管放心睡,养点神,明天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女子:不好意思啊!
小夥:客气什么!
小夥这时反有点清规戒律起来,走到远远的一边去扒柴窝做床,两人算是安顿下来了。但都心里不静,那能安睡呢。这时脑瓜都翻腾开了,小夥想,她是个什么人,为什么日本人动如此大的干戈围杀她,竟把她没捉拿住,但可以肯定她不会是共产党;女子也在想,这个小夥憨厚、诚朴、大度,为什么躲到这个柴房里呢,地下党被日本人围得再无处安身也不至于个人藏在这里呀,虽对他很有好感,但认定他绝不是国民党,而也绝不是一般人,很可能是共产党,有特别境遇,真有点冤家路窄,怎么对待呢,可他对她是满怀诚心,不能不使她真心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