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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2页)

龙巴的眼泪也抑制不住脱眶而出:“妈,是我!是我这不孝之子回来了,您不是在做梦。这二年未能孝敬您二老,反倒让你们为我担心……妈,您都有白发了啊!”龙巴从母亲的头上拔下一根银白的头发,亮给母亲看。

母亲不以为然,破泣为笑,退后一步又重新打量儿子,伸手抚摸着说:“长高了,长结实了。可你这脸这眼睛……”说着又落下泪来。

龙巴安慰道:“妈,不要紧的,只是破了点相么!”

这时,杨佑泉才如梦初醒似地走拢来跟儿子说话。他说回来了就好,并叫儿子快进屋去,别老站在院里——外头风冷。

龙巴随着父母走进屋去。家里的摆设与他出走时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在正厅的神龛上多了一张毛主席画像。母亲进进出出的,忙着做饭,却不见妹子小菊。于是他问继父小菊哪儿去了,怎么不见?继父告诉他,说小菊半年前就嫁出去了,嫁到几里外的枫树湾。“上次回来还念叨着你呢!”

龙巴“哦”了一声,很有点失落。要说他此刻想见什么人的话,那就是这位同母异父的妹子了。虽说是异姓兄妹,但毕竟在一个屋顶下共同生活了十多年,还是建立了一定感情的。自己走时没能和她道别,回来时却已人去楼空,不见人面。若是她在,一定会给他带来久别重逢的喜悦。他也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

龙巴给继父递上一支香烟,并掏出洋火“嚓”地一声划着,给老人点上。杨佑泉眯缝着眼,叼着烟卷对着蓝色的火苗猛吸两口,立即引起一阵咳嗽,咳出了两行热泪。龙巴说:“爸,您慢点,别呛着了。”

杨佑泉点着头,不时瞄一眼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儿子,有很多话想问问他,却不知怎么开口。自从儿子出现在家门口的那一刹那,他就觉得儿子已不是从前的儿子了。现在又吸着烟卷,用着洋火,就更说明儿子非同一般了。在村里,他只见过土改工作组的人用洋火吸烟卷呢!吸得起烟卷用得起洋火的人都是做大事的人,莫非儿子也在外面干大事么?他在外面做什么呢?瞧他这身打扮……

龙巴问道:“这几年,你们还好吧?”

杨佑泉“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母亲从厨房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抢着答道:“好!好、好……这回你回来了就更好了。自己种自己的田地,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龙巴接过碗筷,捞着面条往嘴里送,样子有点狼吞虎咽。一早起来没有吃东西,又走了几十里路,他真的饿极了。

母亲看着儿子吃得香甜,心里暖融融的,但儿子脸上的疤痕和那只残废的眼睛,又让她不免怜惜起来,眼泪禁不住地滚落下来:好端端的一个人出去,回来却成了这个样子,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杨佑泉也有些心酸,他扔掉了烟头,叹了口气问道:“……这次回来了,还要走么?”

“不走了,回来种田。”

“种田好!种田好……”

“我刚才在村口碰到东家了……他也老了许多呢!”

“怎么不老啊?房子分掉了,田地分掉了,这且不说,还要强制改造……他现在正在受难呢……巴仔,你可不能再落井下石呀!……”

龙巴说:“爸,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女儿诗芸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惦记着她?”父亲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说,“唉,也真是个苦命的女人啊……”他告诉龙巴,在龙巴走后不久,诗芸就嫁给了邻村的古家少爷古再三,第二年生下一个儿子,可没过两年,那个痨病鬼丈夫就一命归西了。诗芸带着孩子回到了娘家,前年土改时由村干部说合,又嫁给了杜蔫子做老婆。“这个穷蔫子,倒捡了个便宜……”

“哦……”龙巴倒吸了口凉气,心里叫苦不迭,只怨自己回来迟了。父亲还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杨佑泉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他知道龙巴就是为了杨经文的女儿才被抓了壮丁,才会毀坏了容颜,真是“丢了夫人又折兵”啊!他宽慰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它了。事已至此,想也没用,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人家对我们有恩啊……过些日子,请人给你说个媳妇,成个家,好好过日子。”

三 往事悠悠(1)

龙巴不愿出门,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母亲说:“你不出去转转?”他说我想睡一觉。继父说:“不跟我去田地里看看么?”他说过两天吧。

房间里光线很暗,他坐在床铺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烟。袅袅烟雾从窗口飘出去,他的思绪也飘出了窗外。那烟雾缭绕变幻莫测,隐隐约约地一会儿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一会儿浮现出一张男人的脸。女人是让他日夜思念的女人!男人却是让他妒忌的男人。龙巴有点心灰意冷,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不该回来。

龙巴的耳边又一次响起部队医院络腮胡子政确委的话:

“龙巴同志,祝贺你,你可以出院了!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来当个门卫。工作很简单,就是看看大门……”

他当时一听就火了:“不!我不要你们照顾……我回老家种田去!还不成吗?”他以为政委是在奚落他,要他当条看门狗。因为有人告诉他,他的那只假眼睛是只狗眼,从狗身上取下来的。他不信,去问过做手术的大夫。大夫听了笑笑说,没有的事,别听他们瞎说。

“当然,我们尊重你的选择。好吧,你就回去好好种地吧!现在农村工作也正需要人。你是农家子弟,也是穷苦出身,回到地方上,你要好好干。我们相信你,你毕竟是当过兵的人嘛……”

他也许是错怪了政委。不过,他的确是想回家。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盼望着回家,是家乡有什么宝贵的东西怕被人抢夺了?还因为对土地的眷恋?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在他的脑海中,不知多少次憧憬过那样的日子:分了土地,有了房子,再把自己心爱的女人娶上门……哪是一种什么光景啊!

于是,他离开了部队医院,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昨天下午到了县城。一下火车即奔县民政部门递交了证件。接待他的同志看了看证明信件,做了登记,然后上下打量着他说:“好啦,你的情况我们知道了,我们会把你的情况通知乡里。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你尽管来找我们。”

他没多说什么,便离开了县政府大院。这才顾得上浏览一下市容。与几年前相比,这座小小的县城并无多少变化,一条直肠子街从东门直通码头;店铺依旧是那些店铺。只是店铺门牌更加鲜亮地透着喜气,欢呼、庆祝解放、歌颂共产党等内容的标语,字迹仍旧清新,随处可见。街道也比以前干净了许多。几年前,他被迫抓了壮丁也曾经过这条街,对这里的一切记忆犹新。后来,他就稀里糊涂地跟着一支国民党的队伍走了;两年后这支部队起义参加了解放军,他也就成了解放军的一员,这一走就四五年啊!

龙巴在铺满麻石的街道上一边走一边看,他想该买点什么东西回去孝敬父母呢……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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