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瞳与漫罗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少有对话,最近漫罗似乎又渐渐地沉默下来,寐瞳总是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既然对方不愿开口,他便只默默守着,至少让她知道,她并非孤单一人。
但他始终不知,其实漫罗心里想的,却是如何跟着寐瞳走出这百醉桃渊。她不想继续留在这方圆百里了无人烟的地方,她想要出去找容轩。
那日她便是偷偷跟着寐瞳来到了密道内,本想如此跟着他走出这里,却不想一个拐角却让她彻底地暴露了行迹。拐过一个弯,却见前方无人,忽闻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那人道:“漫罗可是想出去送死?”
她一惊,立马侧过头,却见寐瞳倚靠在墙角,双手环抱于胸前,淡淡地凝视着她。
既然行踪已被发现,漫罗也不打算狡辩,只老实地回答,“我要出去找容轩。”她顿了顿,才接着道:“我很担心他,想去看看他过得可好。”
“容轩如今在官燕侯府,那里毕竟是苍蘅的地盘,而且容轩与官燕侯的关系也已和解,他怎么算都是个侯爷公子,论处境他比你好多了。”寐瞳细心地为漫罗解释,而后又道:“但是陛下正派人到处打探你的下落,死也要见尸,一旦你出了百醉桃渊,以我一人之力很难保你周全。”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漫罗冷漠地回道,随后忽闻寐瞳厉声喝斥,“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以你现在的情况,一出去就可能被探到行踪,到时候要杀你的人又岂止当日段则逸手下的百人?”他的嗓音顿时变柔,“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容轩怎么办?罹湮怎么办?”而我又怎么办?他悲伤地想着,那最后一句话终究没有问出口。
漫罗紧抿着双唇许久,才闷声启口,“你要我在这里躲多久?是不是萧珏还活着一日,我就要继续躲下去,也许就这么过一辈子了?”她的声音很是委屈,又隐隐中透着些许绝望。
寐瞳心下不忍,一把揽了她入怀,“傻瓜,怎么可能是一辈子?你放心,我一定很快就会接你出去,而萧珏,我也绝对不会让他活太久的。”
漫罗轻轻地推开寐瞳,从他的怀里逃出来,她痴痴地笑着,却总让人感觉很是悲怅,“我突然很恨自己是圣女的后人。”
“如果你再见到你娘,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说的吗?”寐瞳轻声问道。
漫罗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很想问她,为何要把我生下来?”言下她转过身,就着原路离去。
而那一句“为何要把我生下来”却回荡在寐瞳耳畔久久未消散,那天他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这个女子似乎悲绝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
之后寐瞳又潜入圣女塔时曾问初柔,“圣女本需处女之身,而你为何要将漫罗生下。”
初柔答他,“因为她是我同我心爱的男人所生的孩子,是我的骨肉,我爱颜宇,也爱漫罗。”
寐瞳后又问初柔,“如果圣女一族还在,你希望漫罗成为圣女吗?”当时初柔坚定地回了他,“不,我只盼她幸福快乐且自由。”
卷壹佰零柒 染料
要将一个强势残暴的王从皇座之上拉下来,那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寐瞳自认得萧珏以来虽已有七、八年了,却直到如今才敢有所行动。
或许当初的相遇不过是一个巧合,有时候寐瞳会想,如果他不曾从世伯口中得知杀死他爹娘的仇人就是萧珏,那么如今他在哪里?会不会还只是当年的那个青涩的吹箫少年,或是早已厌倦了宫廷的一切远走他方?
但这个“如果”终究不存在,所以他依然要为打垮萧珏而努力着,步步为营、处处算计。
漫罗是个很重要的角色,她的存在直接影响到萧珏这个皇帝还能当多久,圣女一族虽已覆灭,但倘若圣女后人在此刻出现,定能恢复当年圣女一族独当一面的形势。而如今的问题却是要如何让那些个大臣们相信,颜漫罗便是圣女的后人。
寐瞳本道:“若是夫人站出来证明漫罗便是您的女儿,这样的话大臣们便会信漫罗了吧?”
而初柔却只是摇摇头,“行不通的,他们大可以说漫罗与我十八年不曾团聚,怎就认得出?或者说得更离谱一些,将我作为圣女的身份也一并否认,道我乃假冒的圣女。”
寐瞳闻之,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沉默了须臾,他忽而启口,“我不信没有办法能证明漫罗的身份。”
初柔望着寐瞳突然变得坚定的眼神,轻然笑了笑,“有办法,但这个法子你一定要留到最后才用,必须等萧珏已经被你们困住而无力反抗时,再向所有人证明漫罗的身份,不然便会陷太子殿下于险境。”
寐瞳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是什么办法?”
“圣女一族所制的两种特殊染料——醉颜和温麝,前者遇酒变色,后者遇热变色。”初柔的模样虽是狼狈,而那对眸中却时刻明澈,“但这两种染料遇到伤口却是奇痛无比的,所以族内是禁止以这两种染料去为刺青上色的,但总有一两个例外。”
话至此处,她顿时停了下来,而后寐瞳接口说道:“那两个例外,一个是漫罗,另一个是罹湮。”
初柔微微颔首,“不错,漫罗出世的时候,萧珏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我怕萧珏伤害漫罗,欲在她身上用温麝,能其刺青隐藏起来,他日好送离玄漪。不料我为那刺青上了染料后,却发现颜色久久没有消褪,后来我试着用酒触碰刺青,却发现图案从原先的紫色变成了火红,这才意识到自己用错了颜料。”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又继续道:“但所幸萧珏起初并没怎么在意漫罗,所以直到我带着漫罗死里逃生,他都不知道我的孩子身上有个紫色曼陀罗的刺青。”
“但是我很好奇一点,我曾听罹湮讲,段则逸是知道漫罗身上有一个紫色曼陀罗的刺青的,那么为何他之前没有怀疑漫罗就是您的孩子呢?”寐瞳不过是问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怎料初柔突然一怔,旋即惊诧地问道:“你竟然不知?先皇厌恶紫色,所以玄漪子民身上刺青在上色的时候都会避开紫色,因此段则逸自然不会去考虑身上有紫色刺青的漫罗便是我的女儿,可你作为玄漪的人,居然不知道?”
寐瞳亦呆愣了许久,才缓缓启口,“我确实不知。”他顿了顿,又老实地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件事,我的童年不在玄漪度过,等我回到玄漪的时候,已是父母双亡以后,那时候孤单一人,后来进宫遇见世伯,而他只会和我说谁是我的仇人,我要如何报仇以慰爹娘在天之灵,至于其余的事,他从来不与我提起。”
初柔突然觉得寐瞳很可怜,却也没针对此事再说什么,只是告诉寐瞳,在圣女塔内有一个机关可以打开一个暗格,暗格里有一个小匣子,匣子里装着两瓶染料,可以拿去验证,通过其遇酒或遇热的反应,会发现那两种染料与漫罗和罹湮身上刺青所用颜料恰恰吻合。
那天以后寐瞳常常想到罹湮背后的凤凰图腾,他记得段则逸是见过罹湮身上的刺青显出来的,如此看来,或许段则逸早就猜到罹湮的身份了,但为何他不曾告诉皇上呢?难道说,他也在筹划着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