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犯愁呢,不知道要不要把立功的事告诉她。”
“告诉了会怎样?”
“会伤心,我们失去了一个女儿,”袁翰注意看颜子鹄的反应,“而我立了个三等功。”
“告诉她!立功证上是你一个人的名字,但名字后面有你的一家,包括你那才活了时间不长的女儿。她们默默无闻的为你做出了牺牲,也是为我们这支军队做出了牺牲。不管你爱人怎么想,都应该告诉她。我们感激她呀,她承受的太多了。”
袁翰连连点头,他忽然开朗了许多。
“死去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还没来得及起名字。”
“起一个吧,好好起一个。”
“团长给起一个。”袁翰笑道。
颜子鹄肃然地缓缓摇头:“让母亲起吧。”
这动情的声音,使袁翰为妻子羞愧。大女儿死去后,她很少来信,来信也是电报般的,象应付袁翰的询问。她一定在考虑什么,怨愤、伤感从纸上消失了,或许她已经麻木了。
“袁翰同志,准备让你担任团里作训股长,你有什么想法?”
袁翰从颜子鹄眼里,知道了他问的是什么,回答说,“想法,……我还是想转业。我知道这想法不好,但是又克服不掉……请领导放心,让我干什么工作,我一定全力以赴,让我干多久,我就干多久,我是党员,又是军人。”
“能这样已经不错了。”颜子鹄思索着说,“有人想走,有人愿留,千姿百态啊。”
颜子鹄走后,袁翰找出个小铁箱,倒空里面的零碎东西,从抽屉里拿出三封电报,重读一遍,一一放进去。又拿起立功证看看,也许进去。然后把钥匙丢进去,最后再用弹簧锁锁上。这样,他再也不打开了。
一辆小车开到连部前刹住,驾驶员探头问袁翰:“团长在哪儿,参谋长让我来接他。”
“从小路回团部了。有事吗?”
“不知道。”驾驶员掉转车头返回。吴晓义正从对面走来,小车驶近时,他站在路边,严肃地向车内敬礼,他以为团长坐在里面。驾驶员还他一声喇叭,接受了他的敬礼。
吴晓义走到袁翰不多说,他不想让他受窘。
“说些什么?”吴晓义挺紧张。
“调我到作训股工作。”
“当股长?正营职!”吴晓义高兴地推了下袁翰胸膛,“股长同志,我早说了,你在三连干不长,迟早要拔上去。怎样,没错吧!”
袁翰并没听吴哓义说过这话。前一段时间,吴晓义不知从哪儿听说自己可能转业,晚上,他愤愤地闯进袁翰屋里,“走就走,早晚都是个走,我早就知道。”……眼睛也潮红了。袁翰竭力宽解他。那天晚上,吴晓义对袁翰的感情跨进了一大步,说了好些知心话。
袁翰判断着:为什么突然来车接团长回去?吴晓义却另有所思,眉间浮动淡淡的忧虑。他显然是被袁翰升任股长的消息震动了。从现在起,到下一位连长任职,他的忧虑不会消失的。
文书推开窗喊:“连长,电话!”
袁翰对吴晓义道:“注意,开始了。”吴晓义这才振作起来。袁翰急步跑到窗前,文书把听筒从窗内递出去。袁翰一边听一边朝吴晓义做个手势,吴晓义飞跑去摇响警报器。营区翻滚一阵巨风,战士们携带装备冲进车炮库,装车挂炮。脚步声,口令声,汽车引擎声,使人感到浑身发热。
袁翰坐在急驰的指挥车驾驶室内,膝盖上铺盖着一张军用地图。开进路线穿进一圈圈密匝匝的山岭,越过两条小河,进入另一张地图。袁翰急忙找出来,大略地拼接上,统观着。这是“战区”了,各色粗的箭头和断裂的孤形线显示:对方的“天狼工程”已经突破了我方大部防线,“战局”十分险恶。下角有许多我方炮车地和观察所的符号,其中一个,是袁翰他们的。
汽车突然减速,晃动了一下,靠向路边,然后再回到公路中心线,加速行驶。驾驶员抱怨着:
“那个女人有点不正常,走路也不好好走。”
袁翰并未留意,目光回到“战区”地图上。可是,印象中的那位女人垂在肩后的青色羊毛围巾触动了他,他急忙举起望远镜朝右后方望去。啊,是自己的妻子,她抱着孩子,匆匆拐进通往三连方向的火炮,也好象要爸爸抱她。不见妻子的脸,她要是转过来,看看车辆和火炮该多好啊。“她从家乡赶来干什么?哭诉,扔孩子?……”袁翰内心掠过一个个不祥念头,桉树林遮断视线,袁翰放下望远镜,一切都要等回来后才知道。
“亲人哪,为了你们,我才离开你们。”
八一年冬于北京高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