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腰鞠躬,对于天国,他最熟悉,犄角旮旯,无所不知,三教九流,无所不晓,看见伏羲,口称老爷,看见神羿,口称天子。伏羲说:去找个非法入境者。庚辰说:没问题,老爷。宓妃过来,表情复杂,凤眼欲哭,嘴角含笑。她说:你要是改主意还来得及。“别再罗嗦了。”我和天国加起来还抵不上你尘世的女人么?“这事不能算帐,人是有感情的。”我的天呐,她说,你来讲感情可真让人不寒而栗。她需要我摸,需要我干,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但若留下,就像个吃软饭的。“等我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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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零四条大街,不去别处,只去淫女市。神仙们叫它红灯区。扎进了天国红灯区。从永生的光明走向灯红酒绿。白昼变黑夜,便于寻欢作乐。永不褪色的夜色星空,装饰红灯区的天空,就像天棚的壁纸,可以粉刷,天才的想法,能干的工匠。满街都是红灯笼。挂得像彩虹一般。路面铺着光溜溜的鹅卵石,映得五颜六色,一脚踩一片花花世界。琼楼玉宇,飘在空中,红木庭院,阁楼精巧。有人骑着凤凰,有人跨着麒麟,从这扇窗户,飞进那扇窗户。有人抓着绳子,在两个窗户之间荡秋千。金马车进去,银马车出来,道士们悠悠荡荡,巫师们纵酒高歌,乔装打扮的神灵,带着面具的精怪,伏着栏杆东倒西歪,一个人站在街当间儿不停地打嗝,一拨女孩儿在送花,一拨女孩儿在兜售白色粉末。别理她们。几个孩子跑向一辆车,乒乒乓乓,砸开酒桶,天生的酒神,站在车上撒尿。一边喝酒一边撒尿。赶车的人发现了,骂,追,孩子们跑。快点跑。到点啦,吃完饭啦,姑娘们该工作了。浓妆艳抹一批,瘦骨嶙峋一批,又白又胖一批,不男不女一批,巨人一批,侏儒一批。羊肠裙,莲花裙,羽毛裙,瓶子裙,闪亮的皮裙,半透明的纱,渔网,一身树叶,一身鲜花,一身草绳,一身精光,纷纷而过,奇香异馥,经久不散。啥胃口的人都有哇。此乃无所事事之好处。无休无止的重复,永生令人发疯。最高级的姑娘在街上看不见,因为最高档的窑子在空中,她们骑龙跨凤而来,骑龙跨风而去,或者有最好的麒麟车,雇得起最帅的驭手,进化良好的精怪,做她们的奴才。受宠。走红。色艺俱佳,一宵万金,活像圣女,专择贵客,普通神灵,享用不起,万一上瘾,倾家荡产,最后结局,驱逐出境。庚辰说:您知道,无权无势又没钱,还不会做奴才,那就是天理难容!“弄点钱去。”
据庚辰说,所有升天者在人间皆供奉神灵与上帝,上帝因此报答他们,将他们的供奉和服务换算成天国的储蓄,升天后即可以取出使用,人们叫那里为积德钱庄。您不妨去那儿拿回自己的钱。上帝公道讲理。去积德钱庄,一大片花园,到处都是绿色,除了房子是白的。在哪儿见过。那儿的天使,又白又胖,仔细打量,名叫伯益,百虫之将。哦。出身:死后升天的。阶级:凉风之山。伯益说:我的天,冤家来了。“好人啊,你果然上了天国,恭喜恭喜,但我朝你要钱,那是注定的。”这儿是按资排辈的地方,神也好,鬼也好,怪物变的也好,为主子磕头最多的是老大,因为上帝让他有钱有势。这是天堂的规矩。伯益说着天堂的规矩,一边翻阅账本,找来找去,一脸困惑。真奇怪,他想,这家伙是怎么上来的?这儿没有你的钱。“你在开玩笑。”不开玩笑,也没搞错,看看记载:此人除害很多,鬼神皆知,但疏于祭天,荒于祷告,拆毁庙宇,从不敬神;记载还说,此人总共三百七十八次恐吓过天神,虽然有射日之功,但也有灭羲和九族之过,此人不久前伤了天子河伯,又私通洛神,真是艳福不浅,不过——您所有的功德与罪过都互相抵消,你能上来已经很幸运了——这儿确实没有你的钱。伯益铁面无私,其实假脸一张,他按规矩办事,因为他说得不算。有点失望,但不严重,下次若来,不妨先占领这个钱庄。积德。
到上面再说。天上人间,好名字。守身如玉,好名字。去左边这个,灯笼够大。您会飞吗?那儿有钱有势才能去,他们不是会飞,就是有会飞的坐驾。“咱爬梯子。”扶桑杖,变成树。俩人爬树上去,一群孩子围观,起哄。爬上去,上天桥。迎面有四个大个子抬一个玉辇过来,玉辇上坐着一个宽袍道士,神气活现,红光满面,四处寻摸。庚辰介绍:老嫖客,容成子,黄帝宫廷医师,逍遥无事,钻研御女术,据说靠阴阳采战之法升天;申请专利,开班授学,富人把钱给他,他交他们如何使用命根子;是个天才,发了大财!“那他就应该慷慨点儿。”拦住去路,说明情况。“想去泡妞,但是没钱,朝您借点,改日再还。”四个大汉放下玉辇,过来打架,不堪一击。神仙们远远围观,姑娘们从窗户里看。天使们来了,司法者陆吾来了,叫叫嚷嚷,把人群驱散。容成子脸色惊慌,命令陆吾捉拿打人凶手,他说:简直无法无天!这话说得在理。陆大人摆摆手。哈哈哈,误会啦。在容城子耳边嘀咕两句。引见两人,十分豪迈。容成子上下打量,惊讶转为喜悦。走到跟前,爽朗大笑,勾肩搭背,甚为热情。你应该早告诉我你是谁呀,你想借钱说句话嘛!说了一大堆,概括言之,即表明相见恨晚之意。一个知趣的人。他拍着胸脯说他请客。向前走。看见一些凤凰、麒麟,有几个姑娘从马车上下来。美女。跟容成子打招呼。扎进了高级妓院,名叫天上人间。九百条弯曲的金树枝构成一个圆形的宫殿,即像个鸟笼,又像个灯笼。天上最大的灯笼,人间都能看得见。踏进宫殿,别有洞天,金玉生辉,眼花缭乱,美女如云,川流不息,摩肩接踵,过江之鲤,披着轻纱,赤身裸体,飘如浮云,薄如蝉翼,站成一圈,任由挑选,搔首弄姿,夸赞技艺,淫辞艳曲,绝对无耻。这可都是天仙呐。嗯。上等货色。出身:天仙女。阶级:增城淫女市。等着瞧吧,这里的姑娘会登上凉风之山,因为她们想嫁个金龟婿并不难。最漂亮的那个坐在大腿上了。一双很特别的灰眼睛。看你半天啦。好眼光啊,猜我是干什么的?“我想谁都知道,你是个小娼妇。”错啦,我有别的工作——我是小巫婆,就是女祭祀。宣扬神庙,职业高尚,没啥油水,混个位子。以前怎么没见过呀。刚上来吧。带着人味儿。真帅。吃块糖,再亲嘴儿。下面一定更帅。不嫌热吗?说话变调,柔情蜜意,有点紧张,随便摸摸。胸不大不小。“我想找这个人。”简单描述。姑娘摇头,伏在耳边:这是规矩呀,不让乱问,不许乱说,姓名不知,出身保密,无论阶级,只论腰包,胡言乱语,别混这行。“你就说见没见过。”姑娘点头。他来过这儿,但从来不在这儿玩,我听说他去神秘地方,而且从不花钱。够啦,女祭祀。谁去叫这儿的主人来!他妈的,不找老鸨。这儿的主人是谁?这儿三个老板呐。都叫来。容城子去叫这儿的主人。老嫖客有面子。三个主人一起进来了。大吃一惊,十分眼熟,指指点点,猛然醒悟。认出这些混蛋啦。三苗人的祖宗,伟大的三恶棍。浑敦、穷奇和饕餮。三个畜生在天堂!就像他们说的一样。出身:活着升天的。那可真是个奇迹,是他亲眼所见。阶级:凉风之山。没带面具,白白胖胖,举止浮夸,是个人样,买卖很好,经营姑娘。他们说:你果然有出息,我们说过,为非作歹,不是问题,祭天拜神,不能大意,虔诚供奉,出手大方,你上天堂,不出所料!什么阶级?“我没搭理那套登记的事,反正还不一样?”我们知道你的英雄伟绩,不过,这儿不需要征服者,只需要会享受的神仙!他跟伏羲来的,可能要做伏羲的女婿呐。那你可发了,小兄弟!下次来,带你去守身如玉。啊,没人跟你说么?那儿的姑娘,没这儿的漂亮,不过却大有奇妙。大有奇妙!“有何奇妙?”绝对真实,上帝作证,她们能随时恢复Chu女。如同西王母的女儿,可能阅人无数,仍然宛如雏儿。“会有这事儿?”相信我们,有朝一日,天堂会成为神圣之信仰,出现一位神使,把这事写在经书上,天堂充满这样的姑娘,信徒们会为此疯狂!这是隆重的信仰。恶棍们看上去蛮不错的。一坛酒端了上来。壮阳补肾,让你耐力持久。但你其实不需要这玩意儿。好东西。天国没有战争。是呀,但我们仍需往上爬。这是另一种战争。值得去体会。来段曲子。红啊艳啊,给爷来个道地的。姑娘弹曲子,表情就像圣女。很不错。喝酒。感觉发飘,喝了不少,那个姑娘,大腿发烧,早入正题,否则难逃。“你们帮我找到炼。”三人吃惊,说话小声,支走姑娘,谨慎回应。他可是非法入境,兄弟。“你们跟他是仇人了?”拿起扶桑杖,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年轻人啊,坐下喝酒,这是天国,不开玩笑。听我们慢慢说。饕餮:炼对我们有恩,也让我们很惨,但主要是对我们有恩。穷奇:做人不能忘本,做神学会算账。浑敦:天国没有仇恨,只有利益和信用。饕餮:我们给他贷款,利息当然最低,他若不欠我们钱,会是个好主顾。“要我看,他欠你们的钱是你们的福分。”在天国,我们永远都希望有更大的福分。没错,现在我们就像给他扛活的。恶棍们废话连篇,最后他们说了:增城西北有九口玉井,炼就在那儿打发永恒的生命。又说,从现在到永远,只要他包里有钱,就会去那儿。你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似乎想用钱把井填满。喝酒。那姑娘回来,重新坐在大腿上。软乎乎,暖融融,来一口,想着我。“老家伙掏钱,给我的姑娘双份。”喜气洋洋。谢谢爷啦。叹息着,茫然着。三凶相送,回到街上,坐上马车,庚辰带路。容成子在窗户里向外头招手。他心里头说:这个混蛋,钱庄里没有一个子儿,他对表子倒比对上帝大方。
昆仑山·归宿(9)
增城西北,九口大井,三尺三高,直径一纯,白玉为槛,檀木为栏,顶罩明堂,法外之地。天国看世界的九扇窗户。天国驱逐罪犯的九个港口。头四口井直通天界四方,中间四口井能直通大地四方,最后一口井直通地狱。从每一个井口看下去,都是气象万千。地狱之井口,围着一群游民,另类天使,或者说,天国之流氓。吆五喝六,上窜下跳,衣着怪异,目露寒光,少数人等,躲在角落,心里有鬼,四下张望。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无人理睬。人们欢呼一通,摒住了呼吸,有些人在祷告,有些人在咽吐沫,有些人在挠裤裆,有些人的脸涨红到耳朵根子后面,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人群中间,井口的旁边,那儿摆着一张大木桌子,两头的两把凳子上,坐着两个凶神恶煞。一头是炼,一头是地狱里的阎王,他们中间扣着个黑碗,阎王伸手摇动,叮叮当当,骰子作响。掀开碗,二十三点。阎王大,阎王赢。井口外,天国发出叹息;井口内,地狱发出欢呼。一个小鬼爬出井口,张开一个袋子,一个汉子往里倒金子,倒了个精光。小鬼称了称:数不够。阎王看着炼:蚩尤王不会赖账的。炼从脚边拾起一杆青铜大戟,往桌子上一横,用这个抵押。阎王吐起了舌头:这您自己留着,它会把地府压塌。阎王挥挥手,小鬼扎好口袋,跳进井里。炼站起来,抹抹嘴。输光了,他说,明天还是这个钟点。阎王向炼递个眼色:您身后站着个陌生人。炼回头,看见了。感到纳闷儿。
炼:落天儿?你死了吗?
羿:嘻嘻,我活着升天的。
炼:你又睡着了吧?你现在不该在这儿。
羿:我来看看你,完了就回去。
炼:你身上带着值钱的东西没有?
羿:一个子儿没有,来得匆忙。
炼回头冲阎王说:我儿子,射太阳的那个。
阎王:我说呢,帅小伙儿!简直就是个魔头!我那儿的鬼魂都知道有个鬼王。(转向羿)咱是一家人!你去地府,来去自如,欢迎做客,蓬荜增辉。
羿对炼:你跟这死鬼在赌什么?
炼:我输了他就能发笔财,我要是赢了,他那儿的人口就得减少。
羿:什么意思?
阎王:要是我输了一局,他老人家就从地府带上来一个蚩尤人……这买卖我可是冒风险的!
伟大的炼,正在致力于拯救一小部分苍生——那些倒霉蛋,不幸的罪犯,失败的战士,流氓无产者,以及所有蚩尤猎手。四下看看,没看见一个蚩尤猎手。
羿:你运气好像不太好。
那个往地狱的袋子里倒钱的汉子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仔细打量眼睛,认出蚩尤人武罗。他的尸体被烧成石头,炼从地狱里取出他的灵魂,装进一个天使的躯壳里。他是第一个从地狱里上来的。他指了指井口边的其他人,他们都是要被驱逐出境的天使,炼按照蚩尤人的法律把他们重新审判,他认为值得留在天国的,就会留下,不过他们的躯壳要装载从地狱出来的蚩尤人的鬼魂。就这样,炼靠跟地狱之王的赌局和改造天使的灵魂拯救地狱里的蚩尤人。
炼结束了赌局,因为他输得精光,不过他说:我请我儿子喝一杯去。他们离开井口,跟众人告别。庚辰被他打发走了。就咱们爷俩。“可是你的钱刚输光啦。”钱这玩意儿,他说,只需放下架子就可以弄到。“朝那三个畜生去借?”不啦,老欺负那三个畜生不仗义,我发现了更好的买卖。他晃悠着铁塔一样的身子走在天国,就像当年走在山谷的牲口圈里。猎物之王,绝对的主宰。各路神仙、道士、巫师、活着升天的、死后升天的、凉风之山的、悬圃之上的,纷纷让路。非法入境,天条之外,天意之外。上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魔鬼使天上人间充满活力。增城西边。珠树、玉树、璇树、不死树之树林。树林深处,一座木头房子。不起眼。你去过挂灯笼的窑姐儿大街了吧?“啊,那儿都是些可怜的丫头片子。”说对喽。他敲木头屋子的大门。大门紧闭。这儿才体现天国的优越性,真正的骚窝子。继续敲门。窑子里是挣钱的贱货,这儿是花钱的骚货,区别在于,后者更懂风情,而且让你觉得男女平等。门开了,一个女武士,看见炼,微然笑,看见羿,问来路。炼说:我老乡。进了门,穿越走廊。这儿全都是贵人们的小老婆,也许还有天神们的千金,炼说,记住喽,要是哪个女人想碰你,你就朝她要钱;要是你相中了谁,也得跟她开个高价。“你就没害臊过吗?”害臊这东西,在这儿是个累赘。进了一间猎屋式的杉木大厅,兽皮装饰墙壁,地板粗犷,火炬照明,森林的味道。像蚩尤人的房子。这儿的女人有品位。有那么三四个漂亮小伙,搂着几个富态的女人出了后门。炼走过漫长的柜台,扎进了女人堆。掀起一片惊叹。女人们有的对他熟悉,有的对他陌生,有的眼睛冒火,有的有点胆怯。琢磨一个巨人,掂量他的分量,面对如此雄壮,荡妇也像姑娘。开出价码:不过夜,一次千金。有人加了五百。有人翻了一倍。有人出到两千五。炼左右看看,搂住两个举止高雅的少妇。你俩一人出两千,我让你俩分享。两个少妇挤挤眼睛,有点脸红,有点害臊,但诱惑巨大,难以抗拒。买卖成交,进了洞房。
他出来时说,咱们那山谷,才是天堂呐。“可是那儿被淹没了。”有些人能回到过去,那些可怜的女神,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大月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