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景畏寒又畏暑,刚入夏便对习武之事怠惰了,入了伏整个人便更加懒散。
却也不敢不练,只是出拳的力道小了一些,扎马步的时间短了一些,想让家里请来的师父早点放他去休息。
距他身体大好已经过去近一年,以前变化迟缓的身量也有了动静。只是他每次偷偷跑去灵东寺时,总觉得慧知小和尚比他长得更快,像是竹笋那般,稍不注意竹节就越拔越高。
柳云景今日也哄着师父早早收了工,心不在焉地用了午饭,便提着个竹盒溜出了柳府偏门,轻车熟路往灵东寺去。
幸而灵东寺在城郊,一路上有树荫挡着,不至于太热。他雇了一架牛车,戴了一顶宽檐草帽坐在后面的车板上,跟着晃晃悠悠的牛车晃着腿,不多久便到了寺院后门。
他绕过半圈围墙,看见了那座熟悉的大水缸,腿脚灵活地爬了上去。只是身量依旧不太够,扒着墙头,努力踮起脚尖来也才将将露出半个脑袋。
慧知不在,这会儿刚过晌午,兴许小和尚正在屋里打盹。
柳少爷不打算惊动慧知,想着还是自力更生最好。
他先将竹盒放在墙头,咬着牙将自己身体撑了起来,狼狈地爬了上去。然而木梯被藏在茂密树叶中,距离这里还有一丈,他只好又提着竹盒爬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进到院内。
拍了拍身上的灰,柳云景兴高采烈地跑到慧知房外。
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他悄悄凑过去往里瞟,却见慧知正坐在案旁抄经书。那神情专注极了,看得他不太舒服。
柳云景用气声喊道:“慧知——小和尚——”
小和尚骤然抬头,正对上他那张鬼鬼祟祟的脸。
“怎么又过来了?”慧知放下笔,走过来将门拉开,放他进去,嘴上却数落道,“天这么热,若柳少爷因这一趟生了病,我便只有向都尉揭发了。”
柳云景走进去,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慧知方才的位置上,随口道:“你去啊,我才不怕,你都是唬我的。”
垂眼看着墨迹未干的纸张,上面的字迹虽挺秀但处处压着锋芒,循规守矩。他也是学过几年字的,自然能看出来慧知的守拙,心里愈发不高兴了。
可是小孩子忘性大,慧知一开口,他立刻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今日又带了什么?”
柳云景猛一抬头,进献宝物似的将盖子打开,里面装得满满当当,一堆油纸包旁还放着两个白瓷盅。
“当然是好吃的,我还带了乌梅汤来,是在家里用冰镇过的,不知冷气有没有散完。”少爷捧起一个来,“快喝快喝。”
慧知愣愣地看了那白瓷盅片刻,抬手接过。一股凉意传到指尖,他打开盖,低头浅尝了一口,冷意带着酸咸味漫上舌尖,暑气燥热顿时消散了许多。
忍不住多喝了几口,再抬起头时却看见柳少爷一脸讨好地望着他。
这副表情一出现,准是又要求他帮忙了。
“说吧,又有什么事?”
柳少爷笑得乖巧极了,“没什么事呀,你快喝。”
慧知心知这是想让他“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过经历得多了,他也没那么容易就范。直接放下了瓷盅,故作严肃道:“你若不说,我便去前面殿里念经了。”
“诶别走别走!”柳云景扯住他袖子,还可怜巴巴地晃了两下,“我这就说,你走了就没人陪我玩了。”
其实慧知连脚步都没挪动过,被拉住衣袖以后顺水推舟地在一旁坐了下来。
柳少爷面上纠结,犹犹豫豫道:“其实……是我和爹娘吵架了,我好生气可是又说不过他们,只能来找你。”
慧知有些意外,柳云景在都尉夫妇跟前向来乖巧听话,夫妇二人也爱惜这个孩子,少有严厉脸色,怎么就吵架了?
“这不是已经过去一年半了吗,我身体也完全好了,就想着……想着让我爹娘提前把你接出去。”柳云景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又是自责又是委屈,也不敢抬头看他了。
慧知不动声色地恍惚了片刻,离他出家竟然已经过去一年半了,时间过得真是快。
他低头看着沮丧的柳云景,反过来劝慰道:“做人要言而有信,我不在乎是三年还是一年半。”
柳少爷忽的抬头,愤愤道:“可是!可是……”
两个字重复了许多次都没说出下文来,看他的眼神还带上些埋怨,像是在控诉本人怎么可以不着急。
“更何况,”慧知顿了顿,“你的病现在虽然好了,但也要时时小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