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脚也能走得飞快的,这些阿哥哪个不是耳目通天,这种闹到了皇帝跟前的八卦早就瞒不过,此刻乍听康熙主动提起,又不好当面嘲笑二阿哥犯过的疯病,一个个侧身扭头冲着邻座兄弟尽量没话找话说,以示不会留意这边在说什么。
二阿哥本人却浑不在乎似的,只瞅了我一下,仰脖抿了一杯酒,便算带过。
托赖荣宪调教,我最近心理素质暴强,随便康熙拿我开涮,我正好利用面带娇羞状行偷窥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眉眼官司热闹之实——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他们两个待在一处就这么养眼?
不一会儿,正式开膳,皇家规矩多,讲究“食不语”,这些皇子阿哥连圈禁都是住在府里,山珍海味自小到大流水过,吃不腻也看腻了,在康熙面前,也没人放开肚皮,不过图一个“团聚”的名儿。
康熙今日兴致很高,膳后众阿哥又捧茶陪座清谈了一回。
然而用过晚点快要收尾时,四阿哥忽然离座奏请康熙:“顷者复降褒纶,实切感愧,至于喜怒怨不定一语,此十余年以来省改微诚。今年至三十,居心行事大概巳定,‘喜怒不定’四字关系臣之生平,恳将谕旨内此四字恩免记载。”
康熙欣然传谕从之。
十九日,康熙帝之病渐就痊愈,又命内侍梁九功传谕诸皇子及王公大臣等曰:“前拘禁胤礽时,并无一人为之陈奏,惟四阿哥性量过人,深知大义,屡在朕前为胤礽保奏,似此居心行事,洵是伟人。”
四阿哥则回奏曰:“为诸阿哥陈奏,臣诚有之。至于为胤礽保奏,臣实不敢任受也。”
这日因是荣妃马佳氏的生辰,三阿哥和荣宪公主奉皇命带了康熙的礼物一早回宫给荣妃祝寿,康熙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并不回宫,反而一整个下午就带了一众阿哥悠哉悠哉逛起畅春园来。
畅春园除了宫殿、庭院和花园,更有街巷、广场、庙宇、室内市场、露天市场、商店、衙门、码头等建筑,也安排了一块模拟耕作的地方,田野、草地、民房、茅屋、水牛、耕犁及其他农具,一切应有尽有,像足一个“小城”。
为了取乐,康熙让太监们扮成各种各样的人,自己与众阿哥则均着微服便装跟在随从后面,随性游玩。
远望码头上船帆林立,近观这里是丝绸街,那里是棉布街,这里是瓷器街,那里是漆器街,一切都有分工,再仔细看,这家是家具店,那家是衣铺首饰店,居然有一家是为读书人开的书店,店门大开,商品琳琅满目,此外还有茶馆和酒肆,及大大小小的旅馆。
每个太监都穿上指定角色的服装,有的扮商人,有的扮工匠,有的扮士兵,有的扮官员,有的推着一辆手推车,有的挎着一个篮子,各人职责分明,做生意、手工艺等各种职业都有。
扮小贩的就在街边叫卖水果、各种饮料;扮杂货店老板的往往要拉着过路人的袖子缠着对方买他的东西;扮农夫的也得播种小麦、水稻,种植蔬菜和各种粮食,收割庄稼,采摘水果,总之尽可能模仿一切田间农活及城乡生活。
半个小城逛下来,只见街头巷尾热闹熙攘,集市上像真的一样嘈杂,每个人都夸耀自己的东西,也有使诈骗伎俩者,甚至还有吵嘴打架的,就连扒手们也没有被遗忘,这个职业由许多最机灵的太监担任,他们扮演得维妙维肖,有的被当场抓住时出足洋相以讨皇帝开心,有的受到审判,或者装着将他们送交衙门审判,根据罪行轻重,偷盗数量判罚示众、杖责或充军流放。但如果他们中有人偷盗技巧高明,视康熙高兴与否,大家可能会为他们鼓掌叫好,可怜的商人的诉状倒反被驳回。
不愧是康熙皇帝,连玩过家家,也不是小来小去的布娃娃,而是一群大活人真人秀,够级别、够档次、够气派,能想出这种法子,对比我在现代化社会看电视打电脑的消遣方式可就高出几杆子去了。
不过对我而言,最有趣的还是看康熙买东西,小城店铺里陈列或出售的货物绝大部分都属于北京各商号,因这样取乐不是第一次,在康熙来畅春园前这些货物就已经购入交给太监拿到小城真的出售,所以小城里的市场并不是假装的,康熙又总会停下来买许多东西,有时还叫阿哥们也来买,他却在一旁观察阿哥们怎样跟商人讨价还价,所购货物再交给随从提着抬着,倒也不乏热闹气息,令人兴趣盎然。
就这么不知不觉玩到斜阳欲坠,康熙意犹未尽,领着大家到宝善街满庭芳的金桂轩戏园听曲儿。
据说这家戏园子基本是照康熙南巡所见名园仿造,连戏班人马、拿手曲目都一般无二,只不过换了禁宫内畅音阁出身的戏子侯着康熙住在畅春园的日期在此排演待召。
而看在我眼里,只觉着这戏园跟电视里演的那些也大差不差,因累了一下午,等园内筵席铺排安坐完毕,众人点了一圈戏牌,便寻个机会悄悄儿跟畅春园总管太监梁九功告了假,觑便溜到后面散散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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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入畅春园以来,一直待在康熙跟前伺候,简直比内侍更内侍,虽为御前侍卫,但得了康熙默许,无论何事,不用找吴什他们这种级别的长官,就近跟李德全或梁九功说一声,能方便都是行方便的。
看康熙在席上跟阿哥们说笑的高兴,我把白天四阿哥在集市买下转而随手送我的小玩意儿统统暗地里送了魏珠,托他加倍细意儿代我站岗留神康熙需要,好好伺候,这才抽身走到后园天井,见一丛树下有一长条干燥白石凳,便随意坐下休息。
因想起先前十三阿哥见我中午进食少就偷偷塞给我一包小点心,现在仍笼在袖袋里,我就回手掏出来,小心打开,铺在膝上检查了一下,尽管有些挤压变形散裂,但总体外观尚算喜人,反是这般断壁残垣激起了我的食欲,使出分筋错骨手,一上来把糕点撕的更加粉碎,再一块一块塞入口中。
正吃的得意,忽闻身后“扑哧”一声低笑,急回头张望,却是十四阿哥不知几时自左边游廊穿过来,走到我背侧站定。
我惊吓之下,试图能挽回多少尊严就挽回多少,生生忍下刚才差点被噎住而导致的面部可能性抽搐,优雅万分地翘起兰花指把最后一块糕点放进嘴巴,折起膝上巾帕,放在凳边,起身给十四阿哥行了个礼,一抬头,只见十四阿哥对我做了个舌舔唇角的鬼脸。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在对我流口水,再一想,才会意过来,随之依样小舌头一卷,当十四阿哥面舔去自己粘在唇角一点饼屑,可是做完这动作才发觉这么做好像有点那个啥,然而十四阿哥貌似瞧得很高兴,我也只好故作大方罢了。
这时楼里已经咿咿呀呀唱起戏来,十四阿哥道:“三阿哥点了《空城计》,老生孙春恒扮诸葛亮,你不进去看戏吗?”
我没听说过这名字,实在不高兴这么快就跑回去站岗,只装模作样侧耳听了听,敷衍道:“刚开场,诸葛亮还没上台呢——十四阿哥怎么也出来了?”
十四阿哥弯腰以手拂了拂长凳,要拉我坐下,我不肯,他就一个人坐了,闲闲道:“后一场是我点的《八蜡庙》全武行戏,孙春恒这人唱得虽好,有个爱拖戏的毛病儿,我怕他老毛病又犯,特地出来嘱咐他不要拖得太长,耽误后面表演,这不,才绕过来,就逮着你在这偷嘴。”
我苦笑一笑,畅春园何等重地?单这一个戏园子的天井周围就不晓得布置了多少侍卫明守暗防,“偷”字挨不着边吧?倒是十四阿哥分明过来之前使了手势不准人见他请安,这才悄悄儿潜到我身后,真正贼喊捉贼,何况给个戏子交待两句话而已,用得着他亲自出面吗?
其实这两天我处处有心避着他,他来找我想说什么我也猜得到一些,但他要这么绕着弯子,总不见得让我先把话挑开吧?
果然我不答话,十四阿哥也没在意,他只稍稍垂首沉默了一下,便说到正题:“上次你替我挡了皇阿玛那一刀,我还没有想到赏你什么好——”
他掐断了后面的话,抬起一双润润的黑眼睛注视着我。
我禁不住微笑着回视他,对他而言,“赏赐”一样什么自然比说声“谢谢”要简单百倍,没有想好?可我知道他要是真没有想好,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找这个机会来跟我说话。
十四阿哥看我发笑,自己也咧一咧嘴,大刺刺道:“我想破了头也没想出赏你什么好,所以我决定,我要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