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露出什么不愿意思。
鉴于我身份的特殊性,现在我不过暂时陪着四阿哥住在怡性斋书房,经济生活均独立于内院,所以任纳拉氏对我怎样热络,我只客气在面上,敷衍为主混混为辅,总之不向任何人透露将来去向,等我搬走以后她们自然知道我手段。
旋即粽席蒲觞苓令辰,虽然康熙和皇太后仍在热河避暑,京城里的端午节过得却也丝毫不含糊,不仅宫中有演屈原沉江应节戏、福海赛龙舟等活动,民间画船箫鼓江乡竞渡的盛举也层出不穷,而德妃赏了四阿哥不少纱、葛、扇子、香饼、香包、香袋、宫佩,还有紫金锭、蟾酥锭、盐水锭等避暑药品,这些宫制玩艺当然比外头买得到的雅致细洁多了,最重要图个心意亲情,四阿哥跟德妃谢了恩,回府便将一半封起令粘竿处的亲卫送去给仍然逗留在汤泉的十三阿哥,剩下一半尽数给了我。
我节前陪四阿哥连续整理了几天的公文,着实疲累,端午节当日昏沉沉睡到下午酉时,被四阿哥回来丢了东西拖我起身一起到诚亲王府看俄罗斯马戏。
三阿哥自从封了亲王,过得越发滋润,今年不过三十五岁,却比只小他一年的四阿哥的外表看上去足足大了一轮,也不知他怎么养的身,两边腮帮的肉已沿着法令纹有下垂趋势,四阿哥往他身边一站,更被衬得眉清目秀有丰神,一个人的时间用在哪里果然是看得见的,三阿哥天天埋首故纸堆里就越来越像古人,所谓貌有古相自苍然。
诚亲王府找来的俄罗斯马戏班胜在够新意,京中王公达官多以观此马戏为乐事,诺大一个王府戏厅,楼上楼下宾客济济满堂,盛况空前。
四阿哥不欲张扬,领着我挑一间眼界好正对戏台位置又安静的二楼包厢安置了,对坐剥粽饮酒,今晚他身穿一件应景蓝棉纱袍,配红青棉纱绣金色龙褂,饮了几口菖蒲酒下去,也不似平日那般端正着架子,扶我倚他膝上,我就着他的手喝了少许雄黄酒,一时两人眼里都映出对方桃花映面春风起。
包厢有龙舟呈祥缂丝屏挡着他人视线,四阿哥心绪甚佳,把玩着我发间一根出门后在宫市新买的绸布制的老虎簪,又拿了桑椹、樱桃、茯苓等适时鲜果让我挑着喂他,我心知他近来在康熙跟前十分得意,当着人他又从不显山露水,只有和我一处时才偶尔放纵,我也久经惯了的,顺着他两情洽洽,有的没有的彼此说了一大通话,都是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好比开会时作出的唯一决定是下次开会的时间和地点,我跟他都知道有什么已经回不了头了,但当中那一层纸我们谁都不肯先捅破,他等着我,我也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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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马戏演到半场,有个节目是十二个人走出来,六个是俄罗斯大婶打扮,还有六个居然是漂亮的女孩子穿着很短的红裙围成一圈跳起了欢快的舞蹈,裙子翻起来的时候,全场都举起了望远镜,至少有一半人包括我在内看到了俄罗斯MM的裤子。我必须承认三阿哥的周到贴心,书呆子的情趣要么没有,一旦有起来一般人望尘莫及那段位那层次那境界。
既然是马戏,当然少不了驯狗熊的招牌节目,有点小意外的是:一只狗熊和三个人表演爬杆时,后台两只狗熊却打起来了。大家都觉得占了便宜,看得津津有味。遗憾的是狗熊会的招数太少,只会互相打耳光,其中一个还试图纠对方的头发,这个动作帮我解开了狗熊的性别之谜。最后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送爬杆失败的狗熊下台。
压场的节目我没想到是高空绳操,现场看一对夫妇在空中垂下的绳子上做各种高难度表演,尤其在楼上,可以看到很多楼下看不清楚的分解动作,我一度怀疑小两口的情侣装是否由三阿哥亲自设计完成,因为男方的白色表演服上有横七竖八好几条中文墨迹,我费尽眼力才辨认出那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士可杀不可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等,末了裆部赫然来上一句“色 武林大忌”,而且“色”字特意放大写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表演成功谢幕后跟别人不一样的是这对夫妇男左女右分别下台……我想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是去上厕所去了。
四阿哥问我笑什么,我犯别扭不说,他硬要我说,闹得几乎连食几上一盆奶皮敖尔布哈和攒盘粽子都打翻掉,我故意诈他说有人来了,结果他当真停了手,当真来了人,来者正是三阿哥。
三阿哥对我们闹的包厢里一片狼藉情形只作未见,摇着蒲扇拣位坐了,一面看着楼下歌舞换场一面轻轻道:“热河带回来的消息,听说老齐、老耿他们又被告到御前了。”
四阿哥整整衣摆,顺手放一粒樱桃在我嘴里:“湖滩河朔的事迟早要发,太子如今不管事,他们胆子也着实太大了。”
三阿哥望了四阿哥一眼:“仔细论起来这桩案子也是去年的事情,不过今年才被曝光罢了,你也知道先扯出来的是户部主办沈天生等人串通户部员外郎伊尔泰等,包揽湖滩河朔事例额外多索银两,孰料词连齐世武、托合齐等人,偏偏他们几个与那件结党会饮案有涉,皇阿玛特令宗人府、内阁会同刑部详审,结果查明齐世武受贿三千两、托合齐受贿两千四百两,耿额受贿一千两。你说这回可不着实把皇阿玛气狠了?”
去年年末太子被康熙大发雷霆禁足在天音寺洗髓堂,很大一个主因便是安郡王马尔浑丧事期间,部分满族官员多次聚集都统鄂善家宴饮,除去步军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外,多为八旗都统、副都统等武职人员,参加者总共约有一二十人,康熙对鄂缮等八旗实力派党附皇太子早有所闻,而且通过新满洲已掌握了部分证据,当时就连夜提人廷训,收效却极为艰难,鄂缮等最后只承认在家中会饮,康熙不得不断然指出:“以酒会友,有何妨碍?此不足言。伊等所行者,不在乎此!伊等欲因皇太子而结党者,何也?皇太子,朕之子,朕父子之间并无他敌,借伊等在其间生事耳。今国家大臣有为皇太子而援结朋党者,诸大臣皆朕擢用之人,受恩五十年矣,其附皇太子者,意将何为?此辈小人,若不惩治,将为国之乱阶矣!”而廷训最后只能以锁拿手握兵权的鄂缮、耿额、齐世武等暂且告结,对太子也不过是小惩大戒。
此等大事早在十三阿哥应了锡保之情私下托我去天音寺面见太子之前,我就从四阿哥那儿打听了清楚,若非我们均判断康熙处处对太子留情,后来我也无可能见到太子,事实上我总觉得四阿哥甚至对于太子在洗髓堂内跟我说过些什么都有所知情,我的性子要防是决计防不住,但真的什么都通透了给我看,我反而会不知相信哪一边,这是他最了解我的地方。
但我知道这些内情,不代表三阿哥会知道我知道,他现在当着我的面和四阿哥说这些,安的是什么心?
我嚼下樱桃,目光和三阿哥迅速一碰,又各自分开,只听四阿哥接着问:“皇阿玛是怎样说法?”
三阿哥嗤笑一声,停了停,才仿着康熙的原话说了一遍:“皇阿玛言道,诸事皆因胤仍,胤仍不仁不孝,徒以言语货财嘱此辈贪得谄媚之人,潜通消息,尤无耻之甚。”
四阿哥想了一想:“首告是谁?”
三阿哥视线注于楼下,似乎欣赏歌舞目不转睛,却吐出一个名字:“景熙。”
镇国公景熙,乃是八福晋之母舅,结党会饮案是他首告,这次受贿案又是他,这说明什么?
三阿哥又道:“瞧样子,那几个怕是要俱拟绞监侯,秋后处决。主犯沈天生等也还罢了,几千两银子最后推了一把搭进那几个的性命,二阿哥想想当初自个儿在通州私建宫殿,花了国库四十万两的风光,我替他想着,也觉可惜。”
四阿哥站起身:“菖蒲可去寒热、提神、通窍、除三尸九虫,三哥这儿的酒泡得格外又劲道,我带几坛回府可好?”
三阿哥笑道:“这泡酒的法子还是前年端午节宫中大办‘粽席’时皇阿玛当面亲授于我的,你瞧这酒具上刻着艾叶灵符的纹饰,和宫中一套亦几无差别了,老四跟我还有什么话说,我叫人包十坛拿车给你送去,不够再回来取。”
“尽够了。”四阿哥笑谢三阿哥,待着我辞别出府,一路下楼遇见多名熟人,少不得几番寒暄,待真正回到雍亲王府已近子时。
我喝过雄黄酒直犯倦,撑着替四阿哥宽了衣裳,换上寝服,自己只管一头倒在床上和衣而眠,朦胧间听见四阿哥洗漱结束轻步走到床边,接着他松了我的衣带,只留贴身小衣,为我合上被褥,仿佛说了一句“老十三该回来了”的话,我眼帘内壁忽的一暗,他吹灭蜡烛,又踱到外间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