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了好几次,忙得个不亦乐乎的,包括那没有头骨只见脑浆的怪人,还有一只张屏现出鬼胎的鹦鹉,其实全都是我本人。
其实那个叫什么罗匐的小家伙,必然在上山之前就见过我,我本打算在他睡梦中吓唬他,但有一次他蓦地睁开了眼,和我对望了几个瞬间,后来他还是吓傻眼了。他一定觉得我有点眼熟吧。
至于两位小哥儿受惊了,抱歉抱歉。
请你们下山后──我是说如果能活着下山的话──请告诉另外两位更胆小的小兄弟,我也情非得已。我可无意要杀小孩子,所以最好的办法,只好把你们吓回去。
就算我不杀,他们也一样会动手的。孙哗说过:“要杀,就杀个血流成河;要闹,就闹个动地惊天。”
我们的目的,就是连天子派来的人也给唬回去;唬不回去,那就干脆杀了。
至于“甩头蓝”一事,我并没有诓你。那时候你的命就在我手上,我也没理由要骗你。我们“一刻馆”的确制作了一种药物,叫“冰天雪”,听说,这还是我娘亲在冰天雪地中发明的。那时候,爹遭仇家追杀,江湖上亲人朋友,都装着不识,他也几乎走投无路,跟怀着我的娘,饮冰喝雪,勉强维生。爹那时已潦倒了到认栽的时候了。那时候,他们在茫茫雪地上,产生许多幻觉,海市蜃楼,好像锦衣玉食、仆从如云,他们全都有了。娘亲遂发现那是雪魄冰魂所造成的一股气,只要把这股“气”凝住了,便可以制造出一种令人迷幻、迷眩的药物来。
我娘用雪志冰操,达成了这点,并且用这药物挣得来的钱,去让爹重建声威,再享盛名。
我爹则从他人迷醉于这种不切实际的幻觉中的麻醉药物,省悟到:做人做事,还是实实在在的好。他重建家园,重掌权力,让他的敌人刮目相看,仇家也不敢再追杀他,甚至跟他结了盟,一起对抗“神枪会”。
我爹因而不喜欢不切实际的东西。他认为世上没有善与恶,有的只是权力。而且,输不可怕,认输才可耻。他卷土重来,对“冰天雪”这种药物,他也只是利用它翻身而已,俟他稍有成就,重建大业,他马上已不再出售贩卖这药物,决不让它流落江湖,更不允它让东北同乡迷醉上瘾。
这一向是爹爹的原则。
不错,他非但很独行其是,待他拥有大权之后,还要左右他人的意志。实不相瞒,我对此也颇为反感,亦时有反抗。但他的确在早年颠簸,历经大苦大难的人,在屡受挫折中仍能屹立不倒。为此,他有极强烈的欲望,和钢铁一般的意志,以及不可更动的原则,那是可以理解的。
我相信他不会大量运用“冰天雪”牟利。──要不然,当日“老字号”温家和“蜀中唐门”分别以厚利要求他将制作“冰天雪”的方式交给他们时,爹也不会一口回绝了。
爹回绝的理由也很堂皇。
而且充分。
“这是荆内发明的秘方,让我在绝处逢生,重振声威。内人已先我而去,这秘方却伴我到老,至死方休,我不愿将其出售予人。”
我觉得这是合情合理的。
四 认输比输更可悲
他是那种深刻了解:认输比实际上输了正加可悲的人。
我反对他专横。
但我支持他的作为(虽然他从不以为我能在武林中有所作为)。
毕竟,我是他的儿子。
我也不会把“冰天雪”的秘方传予人,实际上,我老实与你们说:我也并不完全知道制造“冰天雪”所有的药物和方法。
这是爹爹怕我行走江湖时“出事”,他赐给我“傍身”的。
()
我也确运用了一些,来把上山“朝圣”的人唬走:通常,它也很见功效。
后来,他们知道了,便向我讨了一些。因为在歼灭入庙进洞的敌人之际,为了要达到效果,有“冰天雪”大可制造迷幻感觉,尤其让存活的人大可回去绘影图声,把幻觉当作真个,那效果的确会加强许多,失手的机会也可以减少。
只要可以减免“失手”,那么,放他们下山的机会也可以增加了──也就是说,吓跑的人会比杀掉的人多。
我听“杀手壕”他们这样分析,也认为掺上一些“冰天雪”,确有好处。我不想死太多的人。我依他们之见,给了他们一些“冰天雪”的药末。
你问我“杀手壕”的人是谁?便是孙哗、花裙神君、一路平安、金钟罩和铁布衫,以及孙哗手上的几个人。为什么叫这名字?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的确是“杀手壕”里的杀手。我们迟早是要遭天谴的──不过就算是要给天惩罚,也等我把事情和心愿完成,干出一番作为之后再说吧。
你们所见的,很多的确都是幻觉。
幻觉其实在心,你们平时幻想过什么的,或在梦魇里时常看到的,一旦给焚着的“冰天雪”薰着、闻道,便会产生类似的幻象。
不过,有一些景象却不是假的。
金钟罩、拓跋玉凤、韦高青都擅于吓人,扰乱敌手的神志。他们分别仗着过人的轻功与武功,又熟悉环境,趁地利之便,突袭狙击,的确唬住、吓杀了不少武功甚至不在他们之下的高手。
拓跋玉凤又善绘画。她画的事物几可乱真。她有时候甚至剥下刚死去的人身上的皮,经韦高青剪裁过,穿在身上,就像真人一样。也就是说,她画人,便像人。若穿在背上,就像两面人。一边可以是红颜,一边可以是白骨。她画妖,就像妖,画魔像魔。就她自己,既背叛了“太平门”,我觉得她对“杀手壕”也没放真心,所以常常里里外外都不是人,这可是她自己也这样说的。
金钟罩则精于泥塑。庙里头供奉许许多多古古怪怪的菩萨、罗汉甚至妖魔、鬼怪,都是他一手雕塑的。洞里有的是泥。他说过:这洞里的鬼泥,掺和了死人的油膏,雕塑起来,特别栩栩如生,雕魔似魔,雕鬼像鬼,雕个钟馗正好捉鬼!
韦高青则是个好裁缝。他本来不该来冒这趟浑水的。他对裁缝的兴趣恐怕还大于练武。但他还是坏在太贪婪。他跟我说过:他不开则已,要做就做天下第一号大布庄。可是现在大号头的布庄已经太多了,哪里轮到他这儿?“四分半坛”自己也捉襟见肘,成天闹穷,有钱他们坛主也不肯发下来,奈何!那够钱提供他开店?何况,个个字号的布庄都有顶头大老板在后边照着,他要当个特大号的,只好另想办法。他认为,捡得件足可天下无敌的好兵器,他就可以当“四分半坛”的总坛主,那么,要办布庄有钱有面,要当裁缝有银子有人手,那就多好。
他的志愿是每个大城市都有一家他的店子,一店两爿,一边卖布,一边裁衣。我那时还笑说:好哇,等你开成了我去光顾你。他也笑说:好啊,我就给你个七折五扣。
现在,他却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