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毅看一眼自己胸前已经非常迷糊的铭牌:“我叫安毅,刚升的连长,这位是胡家林胡大哥,原本是小弟念黄埔军校时的马术教官,现在屈就小弟的连副。我们都是小人物,和手下大多数弟兄们一样都没有字号,还请见谅!不知张大哥有何打算?是现在走,还是和咱们一起吃顿饭再走?死去的几位我们会好好安葬的,只是地上那匹马脖子断了,我们得趁早宰来下锅,如今我们只剩下七十多斤大米和一些油盐酱醋,这匹马能让我们两百多个连续走了三天的弟兄吃顿饱,希望张大哥别见怪。”
张承柱看向那匹仍在搐动的白马,以及边上那袋沉甸甸的沾满泥土的大洋,缓缓走过去蹲在马头边上,轻轻地抚摸白马的前额,忽然从马靴里拔出把锋利的匕首飞快一刺,一股血箭从马脖子连接上方激射出来,看得安毅和胡子伤感不已。
张承柱收起匕首回到两人面前,指指地上的那袋大洋和不远处那匹黑马背上的皮囊:
“袋子里近两千大洋,皮囊里有几根金条和一些首饰,两位老弟的兵看了这么久没人碰个指头,足以看出两位老弟带兵有方,绝非寻常之人。而且,你们毫不欺瞒地告诉我实情,一点儿也不猜疑坦坦荡荡,难得啊……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我留下吃顿饭,顺便得为我这侥幸活下来的弟兄接骨。”
安毅侧身让道:“张大哥请,我那里有些得自滇军的云南白药,还有些三七粉剂和消炎绑带,或许这位受伤的大哥用得着……铁头,带上地下的所有东西把马拉回营地,再叫老韩头几个过来剥皮割肉,越快越好。”
“是!”
第八十二章 不打不相识
第八十二章不打不相识
天色尚未全黑,用半干木头生起的篝火带起青灰色烟雾扶摇直上,十余汉子挥舞工兵铲往硕大的新坟上添加最后的泥土,用铲子把上下四周拍结实,向安毅复命之后散去,三三两两脱得一丝不挂走下小河洗澡洗衣服,完了挂在小树丛上让夜风吹干。
张承柱在平滑石板立起的无字墓碑前单腿跪下,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呼唤自己弟兄尚未远去的灵魂。胡子取出三支烟点燃默默插在墓碑前,算是代替祭祀的香烛。安毅对来到身边的尹继南低语几句,尹继南点点头前去安排。
张承柱站起来缓缓抬头,伤感的目光越过前面如黛的山脉望向北方,长长嘘了口气,走下小河,胡乱清洗一会儿回到新坟旁的篝火边上,仔细打量营地上忙忙碌碌分工有序的士兵们,再看看几个牵着自己吃饱的几匹骏马到河边喝水的士兵,坐在草地上向胡子讨来根烟,捏起一根劈啪燃烧的小树枝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长长一股烟雾,仿佛要将心中的哀伤烦恼全都吐出一样。
不一会儿,老韩头端来个盛有大块马肉的铜盆放在一句话不说的三人中间。尹继南吆喝几声,吩咐弟兄们开饭,也加入到三人的行列。
“你们这支队伍好像哪里的人都有,这位老弟也是咱们河北的?”张承柱打破沉默望着尹继南。
尹继南停下撕开香烟包装盒的手,向张承柱礼貌地点点头:“小弟姓尹名继南,冀州人,担任弟兄们的教导员,和安大哥一样毕业于黄埔军校四期……张大哥请吧,请随意用点,那位伤了右臂的李大哥醒来多时,已经安顿好了,上好夹板喂了药,等他休息会儿再给喝点肉粥。只是张大哥那几匹宝马没精料喂,只能将就吃顿草吧,这河边的马草也过得去。”
“兄弟养过马吧?”张承柱问道。
尹继南谦虚地一笑:“小时常陪我家老爷子给镇里的大户人家放马,见多了就知道些,刚才小弟一看张大哥这几匹马,就觉得是张家口以北草原上的上品,单说个头就比咱们那十几匹驮马高大一倍,精神头都不一样,也只有北方军队中的精锐才配得起啊!”
张承柱见尹继南了解马,再看看一边只顾吸烟的马术教官胡子,心里颇为感叹,在安毅的热情招呼下接过一大块酱煮马肉咬下一口,说声“味道不错”,随即不客气地大嚼起来,显然几天的东躲西藏也饿坏了。
四个人开动腮帮很快消灭半盘马肉,老韩头再端来四碗马骨头熬的米粥,也在转眼之间被喝个干净。
收起铜盘的老韩头笑得很灿烂,炊事班弟兄们的手艺得到长官们认可就是对他工作的赞赏,他麻利地收齐洋铁碗匆匆离去,没等四位老大擦干净嘴再次端来四大碗漂着油腥的热茶。
“几位老弟想得周到,连热茶都备上了,不错。”
张承柱吃饱肚子心情也放开了,端起茶碗吹吹气喝下一大口,美美地咂咂嘴,颇为感慨:“半个多月没喝上口热茶了!”
安毅笑道:“张大哥行伍多年了吧?”
张承柱微微一笑:“八年前我毕业于保定军校骑科,进入吴大帅军中从见习排长干到现在,今年初还在山海关一线和张作霖的奉军拼命,几个月前咱们正在交战的直奉两军看到天下大势不对,迅速和解又一起围攻高喊革命的冯玉祥西北军。刚把反复无常的冯玉祥赶出河北绥远一线我就被调过来,以骑兵团长的身份领着两个连的弟兄率先支援,日夜兼程赶到湘北岳州叶开鑫的总部,协助友军南下,把那个小小师长唐生智打出长沙再一路打出衡阳。因为湘江一线水网密布,山地太多,无法发挥骑兵的优势,所以叶开鑫没给我配足人马,他也不愿意我在他的地盘上壮大,我只好领着个营长职务一旁协助。在李宗仁的桂军第七军尚未入湘支援唐生智前,我建议叶开鑫迎头痛击不要被动防守,他没采纳;等粤军第四军从湘粤北上时,我建议他与江西的孙大帅联合阻击,他也不听,等到被你们的联军占领了衡阳逼迫长沙之后,我感到湖南局势危在旦夕,反复建议他炸毁所有桥梁为我们吴大帅大兵南下赢得时间,可这个迂腐的叶开鑫又不敢干,直到联军四万余众围攻长沙无法守住之后,他突然找到我让我率本部炸桥,明知道大势已去我还是遵命,带领自己两个连的弟兄昼伏夜出,从你们七军和四军的结合部顺利穿过,十分钟就消灭防守衡南大铁桥的唐生智部两个连,谁知正在安放炸药时一列七节的火车恰好赶到,上面有你们北上的两个团,一番恶战下来还是没能把桥炸毁,北面唐生智的支援部队也赶到,走投无路之下我只好率领剩下的几个弟兄冲出包围圈一路南逃,几天来躲避追兵停停走走,今天中午刚摆脱追兵,正想南行几十里之后向东逃进江西找孙大帅帮帮忙,最后还是遇上你们了。”
安毅三人面面相觑,一直以来,为了打发晚上无聊的时间,三人经常凑在一起讨论些战役战术问题,对两次东征各战役的研究总结很全面,尹继南为此而记录下的资料足有三大本。进入湖南以来,三人就不时对敌我双方的态势进行分析和预测,利用自己长官和带兵经过身边的各部弟兄提供的情报加以汇总,说到高兴处时常斗嘴,我守你攻身份相互转换,倒也让本就有着一定基础的三人无形中进步神速。刚才听了张承柱的一席话,三人这才知道许多方面自己想都没想过,要是叶开鑫真的接受张承柱的意见展开行动,先不说主动出击拒敌于潇湘境外的大战略,只说炸毁主要桥梁这一条,就会让革命军无比头疼,大军行进受阻不说,火炮、辎重和给养无法及时运抵前线这一条,就让以寡敌众的革命军各部置于敌人的优势兵力之下,哪儿还能如此顺利地打下长沙?
张承柱看到年轻的三人发呆片刻开始讨论,觉得有趣也吸着烟听听,这一听就是半个多小时。他惊讶地发现安毅的脑子超快,说出的对策往往出人意表,特别是在局部的应对上诡计百出,各种战法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令人瞠目结舌,且不说是否可行,对对错错有待进一步研究评议,可安毅这份血性、这份机智还是让张承柱赞叹不已;脸上稚气未消的尹继南则步步稳健,精于算计,对安毅所提出的各种行动进行兵力配备、行军速度甚至火力配置进行快速计算;二十**岁的胡家林话语不多,每次开口往往就是奇兵之计专打软肋。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弥补相互印证,似乎一场正在展开的小战役就摆在张承柱面前,怎么不让他深感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