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他梦到了一段往事。
成化十三年,秋日。山西临汾府洪洞县。
延绵百里的大平原上,数万亩春麦灿若碧玉。
微风一吹,绿色的麦浪滔天。麦苗与麦苗之间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若巨浪拍打着滩涂。
麦地当中的一处高地上。年轻的新任山西按察司佥事杨一清,眺望着壮观的麦浪。
杨一清扶了扶代表着正六品的素银官带,心中情不自禁想到黄巢的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杨一清转念一想:可长安城中那些娇弱的菊花,又怎能跟粗犷的大平原上此起彼伏的麦地相提并论?
菊花只不过是达官显贵们的玩物。而这成片成片的麦地,却是成千上万的山西普通百姓赖以生存的希望。
杨一清的身旁,站着几十名临汾当地的官员、士绅。官员和士绅们,个个眉头紧蹙。他们焦躁的表情中,似乎带着致命的恐惧。
麦地的正北方,有一条宽十丈,长数里的壕沟。壕沟之中,填满了木柴、火油。
壕沟后,五百名身着鸳鸯战袄的卫所军士兵笔直的挺立着。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火把。卫所军身后,又有第二条壕沟。壕沟内亦净是易燃之物。
第二条壕沟后,站着数千百姓。与前面的士兵们一样,他们的手中亦擎着火把。
今日,此地将有一场惊天骇地的大战。年轻的杨一清,是这场大战的统帅。他的敌人似乎是无法战胜的。因为敌人的名字叫做:天!
不过,杨一清坚信一条父亲教他的至理:人定胜天!
“轰隆隆“!一刹那,天地之间好似万马奔腾。杨一清的敌人来了!北方生出了一股黑尘。大地在颤抖,黑尘在咆哮。
不多时,黑尘遮住了天空。朝阳无光,黑暗笼罩大地。
一只蝗虫蹦到了杨一清的脸上。他用手捉住那蝗虫,喃喃自言道:“我在此地等了你们两天一夜。伱们终于来了。”
说完杨一清将蝗虫的双翅拔下,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的将“敌军先锋“碾成绿色的汁水。
黑尘离麦地越来越近。这支大军,是由数以兆万计的蝗虫组成的。
一只蝗虫是不起眼的飞虫、孩童们的玩物。兆万计的蝗虫对百姓们来说,却是无法逃脱的梦魇,最令人恐惧的大灾。
杨一清想起来以前看过的那些有关蝗灾的史书:宋淳熙三年,山西大蝗。飞蝗蔽日,所到之处,禾稼俱尽;元大德六年,河南飞蝗为害,夏麦颗粒无收,民大饥,人相食;元至正二年,陕甘飞蝗成灾,百姓易子而食
来吧,飞蝗。史书之中,你们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似乎是百战百胜的地府冥军。今日,我杨一清将终结你们的不败之身!
我不能输!我是巡抚大人钦点的抗灾专差,我的肩头,担负着临汾百姓的生死!
你们已经蚕食了两个县的麦地。
这里,将是我的最后一道防线!我绝不能将临汾百姓的活命粮,拱手交给你们这群十八层地狱里蹦出来的魔鬼!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今日,我杨一清要率民胜天!
“轰轰轰”,蝗虫大军离碧绿色的麦地越来越近。
杨一清身边的几十名士绅轨倒了一片。他们磕着头,虔诚的祈祷着西方佛祖:“弥陀佛!大慈大悲的佛祖,请给我们临汾的乡亲一条活路吧!“
地方官们想要制止这些士绅。在杨一清这个抗灾专差大人面前,士绅们如此失仪,有失临汾地方的脸面。
杨一清转过头,用自信的口气对一众士绅们说道:“修桥补路的瞎眼,杀人放火的儿多。我到西天问佛,佛说:我也没辙。”
“诸位,蝗虫的事,佛祖管不了。又或者说,佛祖他老人家根本就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