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州东城激烈的喊杀声忽然低沉了下来,本来在城墙上拼死守城的大唐官兵都压下了手中的弓箭,在攻城云梯上攀爬的塞上战士也停止了动作,城上城下胡汉两族战士都不约而同地朝着东城墙外望去。
只见两道飞腾纵跃的身影沿着鳞次栉比搭设而成的大型云梯,不断地在东城墙上纵横飞驰。两道乌光伴着七条白虹在空中纠缠飞舞,不时爆出一连串刺眼耀目的青蓝色火花。却原来是塞上第一猛士普阿蛮和飞虎镖局总镖头彭无望各自施展出独门绝技“离手双燕”和“鸳鸯离手刀”进行着殊死的激战。
彭无望的七把鸳鸯短刀此出彼入,宛如杂耍一般在双手之间来回飞舞,环绕着上下腾跃的普阿蛮掀起一波又一波天星海雨般猛烈的攻势。而普阿蛮的破空双燕就宛若死神手上两把追魂夺命的十丈镰刀,虽然没有鸳鸯刀那般可以及远,却大开大阖,力大招猛,威势无人可当,雪亮的经天白虹撞上漆黑如墨的死神镰刀,往往翩然远逝,不能攻入普阿蛮要害处的方寸之地。
斗到分时,彭无望一声长啸,五把鸳鸯飞刀沿着五道诡异绝伦的轨迹,凄厉地呼啸着朝普阿蛮头、喉、胸、腹、胯五处要害电射而来,这正是他鸳鸯离手刀中最凌厉威猛的一招“五虎断门”,不但气雄势猛,而且暗藏犀利的后招变化。普阿蛮识得厉害,双燕左右飞出,自下而上在空中划了一个双圆轨迹,严密地封死了五刀进击的方向。彭无望控刀的双手猛的一转,擒龙真气旋转而发,带动着五把短刀在空中旋转飞腾,轻灵地几个转折,宛若剪水燕子,巧妙地躲过双燕的铁索横江,朝着普阿蛮的头胸要害狂飙而来。
静寂的城头爆出普阿蛮震耳欲聋的爆喝,随着这吐气开声,普阿蛮脚下的云梯突然自中间折成两段,他的身子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忽悠悠的下坠了数尺,正好让开了彭无望的五刀齐射。而那五把短刀因错过了目标,收不住势子,继续向前破空而去。
彭无望这一招五虎断门暗含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所以未留后劲,这五把刀飞出了他的掌控范围,在空中划出五道亮丽的光痕在力竭之后坠下城去。
此时身在半空的普阿蛮双手一振,双燕在空中划了两道精奥的曲线,呼啸着朝彭无望的腰肋斩去。彭无望双手一翻,仅剩的两把鸳鸯刀一上一下撞向迎面而来的双燕。
谁知普阿蛮这一招乃是他成名多年的绝技“修罗弹翼”,一上一下的双燕在到达彭无望腰肋前忽然在空中相撞,瞬间变向,一取头颅,一取腰腿。彭无望冷喝一声,身子凌空跃起,抱成一团,连翻了数个空心跟头,闪开了双燕气势迫人的袭击。但是,普阿蛮的双燕变化何等迅捷,没有射中腰腿的飞燕重重地砸在了彭无望脚下的云梯之上,坚硬的云梯竟然被这一刀轰得四分五裂。而直取头颅的飞燕凌空一个旋子,立刻以飞流直下之势照着彭无望的顶门电射而来,若是不及躲闪,看那飞燕的呼啸之势,必可将人一劈为二。
身体凌空的彭无望脚下毫无凭藉,只能无助地朝着城下摔去。在城下,密密麻麻的契丹武士刀矛齐举,就在等着彭无望一落地便将他乱刃分尸。彭无望身历百战,此时形势他如何不知,只见他半空中一扭身,仿佛一尾游荡在江河湖海中的锦鲤,轻轻巧巧一个转折,向一旁移开少许,当空而下的飞燕在他的腰肋上猛划了一道血痕,便朝下飞去,而他的身子也因为这一刀略微减缓了下冲之势,在空中微微一顿。彭无望伸脚一踢,重重踹在飞燕刀柄之上,本来就来势猛烈的飞燕此时下冲得更加凌厉,已经脱开了普阿蛮的掌控范围,朝着城下引颈以望的大群契丹武士扑去。
惨呼声四面响起,这一尾闪烁乌光的飞燕在人头攒动的契丹武士群中狠狠地犁过一道血痕,七八个武士不及抵挡,惨嚎着扑倒在地。
就在这时,彭无望的身子已经要落到地上。城下一名契丹将领长啸一声,一挺手中长矛,照着他的胯下刺来。彭无望一声霹雳般的大喝,声震全场,四周的士兵哪里受得住这威猛无俦的狮子吼,宛若波浪一般纷纷后退。只有那契丹将领咬碎舌尖,吐出一口鲜血,硬抗住了这一声狮吼,长矛依样刺出。
彭无望猛然伸出左腿一挑,一使巧劲,竟将这名将领手中的矛尖挑飞,接着他右腿猛的一踹,点在已经秃顶的矛杆之上,身子扶摇直上,又窜上了另一架云梯。那契丹将领只感到一阵大力从矛杆传来,双手抵挡不住,同时一松,失去控制的矛杆末梢深深插入他的小腹之中。
此时此刻,普阿蛮也从城下如炮弹一般跳上另一架云梯,这二人踩着一架架云梯,从南北两面冲来,仅剩的一只飞燕和仅剩的两把鸳鸯刀再次在空中纠缠于一起。
这些胡人用于攻城的云梯和攻城车,竟成了彭普二人比武较量的舞台,只见二人从东城到北城,从城下到城上,一团黑气裹着两道白光,纷飞起舞,此起彼伏,腾挪变换,缤纷的刀光映射着正午的阳光,摇曳生姿,变化多端,这一场离手刀之间的对决竟然从清晨直到午后一直没有间断。北城和东城的攻防兵马都被二人出神入化的武功惊呆了,人人瞠目结舌,木立在地,浑然忘了攻城。
不知又混战了多久,普阿蛮一声雄壮的呐喊声突然从战团中传来,只见他手握飞燕,横飞于空,一刀飞起,将在空中翩翩起舞的两把鸳鸯刀斩成一天琉璃般闪烁的粉末。
“彭无望,技止于此尔!”普阿蛮得意地狂喝一声。
原来彭无望练气不足十年,内功底子远逊于普阿蛮,此时和他用离手刀血战数个时辰,早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只凭着一股子毅力狠劲强自支持,如今终于被普阿蛮破了鸳鸯刀。
眼看战况已经明朗,城下的胡族战士立刻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普阿蛮气势更盛,脚尖一点身下云梯,身子箭矢般朝着彭无望扑去。彭无望左手一扬从背上拔出仅余的一把单刀,仍要负隅顽抗。普阿蛮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手中飞燕电射而出,朝着他的单刀打去。彭无望一声惊叹,左手刀未及握稳便已经凌空脱手,朝着正上方冲天而起。城上观战的大唐将士纷纷爆出一阵惊呼声,城下的欢呼声则愈发响亮起来。
普阿蛮此时的身子已经来到了彭无望跟前,将飞燕收回在手,朝着彭无望的脖颈劈去,另一只手的中指突立成冲拳状照着彭无望右心打去。彭无望勉力一抬手,用左手徒手架住劈颈而来的飞燕,刀刃割在手掌之上,鲜血崩现,喷了他一脸。而他的右手成莲花状一把握住普阿蛮攒心而来的狠拳。
普阿蛮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右手燕一转让开彭无望的左手,划了一个弧线,准备勾向彭无望后脑,而他的左拳猛的回缩,然后再突然前伸,想要撞开彭无望的右掌。这样一番变化,彭无望勉力形成的攻势将会在瞬间瓦解,任他鱼肉,他马上就可以为死在彭无望手上的无数塞上豪杰报仇雪恨。
就在这时,势穷力竭的彭无望突然仰起头,张嘴一咬,将从头顶上坠落的一道白光咬在嘴上,却原来是刚刚被震飞到空中的单刀。普阿蛮环眼圆睁,立时知道不好,匆促间想要回身后撤,但是他的右拳左刀却被彭无望死死擒住,动弹不得。
此时的彭无望猛的一甩头,一道雪亮的刀光轻盈地朝着普阿蛮的咽喉卷来。
晚了!普阿蛮苦笑一声,松手放开了掌中的飞燕。
他看到了这一抹刀光中映射出的蓝莹莹的天空和在那天上横空飞过的一只棕色羽毛的苍鹰,他甚至透过杀场上重重叠叠的喊杀声,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只雄鹰的凄鸣。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的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达龙挥别松鸣岩时所唱起的苍凉情歌。
咽喉上的鲜血涌泉一般飞射向空中,普阿蛮的身子无助地在云梯上打着盘旋,他看到了城下惊呼呐喊着的各族战士,也看到了城头上狂喜地欢呼雀跃的大唐守军,最后,他面朝着青天忽悠悠地向城下坠去,那只振翅疾飞的雄鹰在头顶凄切而仓惶地盘旋。
“带我走吧!兄弟。”普阿蛮喃喃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语,此时此刻,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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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普阿蛮的身躯朝下飞坠的时候,塞上战士们仍然锲而不舍地疯狂呐喊着,希望这位塞上第一的英雄再次创造奇迹,像雄鹰一样振翅而起,带领他们冲上唐人的城头。但是,当他的尸体沉重地坠落地上,卷起一天灰蒙蒙尘埃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回荡在杀场之上的,只有唐人守军沙哑疲惫但却充满骄傲自豪的欢呼声。沮丧之情似瘟疫一般在所有围城的塞上战士中间蔓延,就连吹过整个恒州城的长风都似乎在为唐兵呐喊助阵。
仍在云梯上的彭无望艰难地飞身跳起,跃上了城头,刚一落地就无力地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刚才和普阿蛮那一仗乃是他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场血战,即使面对天魔的时候,都没有和普阿蛮对战时这种发自内心的窒息感。有好几次,他几乎放弃了,但是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完,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四声狂怒的呼啸声从四个方向传来,仍然在城头的屠南队高手翻云棍差猜、黑流星猛玛、闪电邦伦和飞凤屠娇四面杀来,齐眉棍、流星锤、斩马刀和四丈长鞭卷起一阵凄厉的旋风,将彭无望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