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临淄城·齐政事堂)
齐候让内侍宣读今日收到的襄陵战报“田忌恭禀君上:韩军突然从后袭我,军力约三到四万。自此魏韩兵力远超于我,攻防之势陡然异也。忌请君上增兵援助或与魏和谈以平息战事。田忌叩拜,盼复,急!齐候五年霜月二十”。
丞相驺忌道“若韩军战力强盛,怎在本土连失三城?”。都尉匡章道“军师曾言‘步骑野战,兵力相差不大可出奇制胜;若兵力相差悬殊,几无战胜可能,毕竟双拳不敌四手。’”。
“当今之计是增兵再战还是和谈?”齐候问,“半旬前,大将军军报还称只需月余即可摧毁魏军主力,让君上坐候佳音,未曾想形势突变。”驺忌叹息道“不如增派援军,以助大将军取胜。”。
匡章道“襄陵之战费时日久,齐国大军已投入近八万有余,日耗粮草不计其数。况襄陵城在魏腹地,即便取胜我军也占领不了,且持久作战不利我军。”。
齐候道“都尉言之有理。我军在此与魏消耗,得利的却是西秦,未若和谈,减少损失。若战败再谈,齐之损失更大。只是如此罢兵,退出襄陵,魏侯岂善罢甘休?”,“君上,这几年魏国四边战事不断,定也消耗不起了,就坡下驴有何不可?更何况我齐手中还有一筹码。”驺忌笑道。
(魏·襄陵城外·齐军大营)
齐军统帅田忌收到齐候快报:与魏和谈,暂且罢兵。“君上要与魏和谈,恐将归还庞涓,先生勿怪。”田忌道“田忌后悔当初应君上之命没杀了他,给先生报仇。”。
孙膑道“君命难违,对君上而言活的庞涓当然比死的好,大将军不必自责。庞涓其人才华横溢且心高气傲,酷刑、杀戮都不能让其低头就范,唯战场上战胜他,才是致命一击。和谈后,魏侯必启用庞涓收复河西数城,让其重新统领魏国大军。之前桂陵设伏,以诡道取胜,想那庞涓并不服气。他日战场相见,若庞涓再败于膑,必无颜面苟活,那时孙膑大仇得报。”。
“先生知兵更知人。”,孙膑摇摇头道“膑先知兵而后知人故代价惨痛。然几年来的军旅生活,让我对战争、对人性有了更深的理解。天意难测,福兮祸兮,莫衷一是。况天地之大,能做之事还有很多,膑已不再对庞涓耿耿于怀。”,“先生之心胸见识早以超过那庞涓多矣!”田忌感叹道。
(魏·安邑城)
卫鞅率大军从少梁渡口渡过黄河,来到安邑城下,安邑城城门依然高大巍峨,只是荏苒的时光让城门朱红色的油漆斑驳陆离。安邑城老了,旧了,昔日大魏国都的芳华如迟暮的美人有些不堪。
九年前卫鞅雇了一辆老迈牛车,载着李悝《法经》六部、《吴子兵法》和简单行李,只身从这里西去入秦国,九年来人生已有了翻天覆地地变化:离开之前是一落魄士子籍籍无名,如今再来却是秦国大良造三军统帅,天下谁人不识?。
安邑城军民早已听说少梁城两日城破,龙贾老将军不顾尊严落荒而逃,加之安邑城城防守军老弱一并约五千,哪能敌虎狼秦军几万之众。故安邑城守军在忐忑不安的恐惧中进行抵抗,两日后士兵已不足千人。安邑令刑贲已知盼援无望,抵抗无效,于是遣书卫鞅:城内魏军放弃守城,献上府库钱粮;条件是秦军入城不得烧杀抢掠,惊扰百姓,对于缴械的魏军、官吏不得滥杀。卫鞅一并答应刑贲要求,但要于城外先受降再入城。
卫鞅受降,挑选年轻、身壮、力气大的士卒为秦军先锋,用于日后作战冲阵;其余的与元、少、繁三城挑剩的俘虏均押解回秦,用于屯田或修建新都。卫鞅入城后,先接管城防,再接收城内府库钱粮;将城内大户、各商家、店铺、小贩的财务、税收一一造册登记;官员数人收监,让吏员如常处理城中事物,与民无扰;开城门通行人商贾,只需出入者登记各自身份,来处、所携货物、在何处下榻即可。
安邑百姓见多识广,知秦军统帅卫鞅即是当年在秦国渭水行刑,使渭水变色的暴戾酷吏,于是大多城民都闭门不出。一月后见秦军果然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才又慢慢走出家门,铺面开张,放松了警惕。
这日天气晴朗,风轻云淡,卫鞅与景玉、车桓三人便服单骑游览安邑城。自魏国都城东迁大梁,安邑的达官贵人、各国驿馆、商贾巨富、百工、人户亦迁走大半,不再似以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景象。
曾今闻名遐迩的天香街也冷清了许多,卫鞅带二人来到仪春苑,老字号的仪春苑如同洗尽铅华的女子,虽不再奢华,但气韵仍在。
时值正午,客人慢慢多起来,卫鞅三人要了天字号包间。此包间带一平台,可于上观看下面手谈室斗棋,也可观趣闻室讲趣事。执事配好精巧饭菜、酒水,车桓简单用了些粟饼,不肯喝酒,执意在门外守卫,留下卫鞅、景玉二人室内闲聊。
“怎觉得这安邑城除了大些还不如现在的栎阳城?”景玉问,卫鞅点点头“时过境迁,安邑城不复当年盛景。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等三十年,魏将不能望秦之项背。”,“再等三十年,河西、崤函之地定会全部收复。”,“要不了那么久,十年左右即可!”卫鞅道“只要…”,“只要持续变法!”景玉道“对不对,大良造?”。
卫鞅被他逗笑,点头道“然也,景都尉所言极是!”…“酒器倒是精美,只是器中赵酒为何没我们当年在栎阳雅筑的好喝?”景玉问,卫鞅道“亦是时过境迁。当年我们才二十来岁,在一起手谈、喝酒、听曲…随心自在,好不快活!那时我是你的鞅兄,你还是鞅的景小弟。”,“转眼已快九年,在玉心中,大良造永远都是我的鞅兄。”。
卫鞅闻言拍拍景玉肩膀“没人的时候,还是叫我卫鞅或鞅兄吧,只是赵良早不许我在私下与他称兄道弟了。”,“赵兄为人方正,有时却过于迂阔,鞅兄勿怪。他觉新法苛严,也许会当面顶撞您,但依然会恪尽职守,亦不会人后诋毁鞅兄。”。卫鞅点点头“赵酒未变,只是喝酒之人少了,酒味乃不复当年…目前国内反对变法之声甚多,鞅欲进行二次变法,统一意识,以正视听。鞅怕…最终还是要失去赵兄的支持。”。
“玉会尽力开导赵兄。”景玉道,“那鞅就以此爵敬谢小弟了!”。二人正饮酒,突闻趣谈室内说事人拍惊木道“世人只知管鲍之交,不闻惠庄之谊。”,二人走至平台,边饮边听。
“大魏相国惠施,人称惠子,名家领袖,学富五车。其友庄周,道家掌门,与老子并称老庄。一日二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观其机锋,大魏丞相定要落败也。”卫鞅笑道“有友如此,真好玩哉!”。景玉道“鞅兄知道那庄周?”,“读过庄周的文章。道家曰: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儒、墨、名家、纵横家均善辩,唯道家不争。然道家庄周却是思辨泰斗,其思维清奇,聪敏灵慧,舌如利剑,天下几无可匹敌之人。庄周遵守道家不至仕的主张,只著书传道,逍遥于天地间。”。
景玉正要答话,突闻叩门声响,车桓旋即入内,对卫鞅悄言道“最新消息:齐请楚出面调停,齐魏和谈,襄陵罢兵,齐归还了庞涓。”,卫鞅对景玉道“马上回营!”。
卫鞅回营布置一番,留景玉统领城防部队。与景玉私下交代完毕后,另集结城外大军两万余人开赴固阳。
(秦·栎阳城·太子东宫)
秦公、太傅赢虔正在教太子练剑。“公父、公伯你俩剑术谁高?”太子问。不觉太子驷已七岁,身高已过五尺(秦尺)。
“各有胜负。”赢虔道。“那今天就在驷儿面前比比,看谁更厉害!”太子拍手笑道。太傅赢虔禁足期间,听闻秦公升任卫鞅为大良造,心里越发不快,又因平身第一次被弟弟惩罚,见着秦公也颇为别扭,以至一直未和秦公主动说话言语。
“既然驷儿想知道公父、公伯谁更强,太傅,我俩比比如何?”秦公道,“傅,拔剑吧。”,赢虔道“不必比,君上强,臣认输。”,“公伯,还没比就认输是何道理,您不是常教导驷儿男子汉要勇敢吗?比比嘛,驷儿为公伯加油如何?”,“好!有驷儿为公伯加油,公伯应战!”。
二人正剑拔弩张,大内侍景监搀扶一名士卒到来,“禀君上,前线来报!”,年轻士卒似疲劳至极,有点站立不稳。见到秦公忙从身上摸出火漆密函递上,“君上…”
“立即带下去喝水,休息。”,秦公一边吩咐一边打开密函:大秦都尉景玉恭禀君上:大良造征固阳前吩咐景玉陆续将安邑城财富收缴,运送回秦。押送大军不日至栎阳城。然斥候来报,庞涓已率大军直扑安邑。玉已按大良造安排做好城防,以最小代价御魏,等待大良造及君上指示。景玉于秦公十年冬月二十日”。
秦公正思忖,“报…”,又一士卒火速前来,秦公急忙拆看:大秦大良造卫鞅恭禀君上:据报:魏以太子申为统帅,庞涓为将,已集结大军全力反攻河西元、少、繁三城及安邑,臣已令此四城将领率军做好防御准备。臣于固阳激战,不日将可攻克;然魏主力大军数倍于我,请君上即刻遣使与魏侯和谈,以减少秦军损失。鞅已派车桓先去魏活动,以助和谈成功。卫鞅(印)于秦公十年冬月二十一”。
秦公将两份密函拿与赢虔观看。“君上,果要和谈么?”,秦公点头“减少损失。目前秦之国力还在魏之下,只有持续变法,提升国力,才能收回河西…兄长,收回河西是公父一生所愿,你我定要支持卫鞅、支持变法,大事方成!”。
“公伯,笑一笑,我们一起支持变法可好?”太子拉起秦公和赢虔的手放置一处“太公公说过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秦公问“驷儿如何知道太公公说的话?”,“公伯常常给我讲你们小时候的事,公伯还给驷儿讲了公父在战场上擒了那魏国丞相。公伯还说…公父是一个好国君。”,“兄长真的认为阿梁是一个好国君?”,赢虔点点头。“谢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