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睁开眼,发现云在头顶上空排着队走路。它们一块一块,一圈一圈,各种形状,白得像刚挤出来就被倒在一块蓝布上的牛奶。
他感觉身体四周都在灼痛,却一时半会儿不能明确具体的部位。但后背一直给他传输着凹凸不平的触忆,他能觉察到自己正仰躺在某个物体上被迫移动,行进在一段并不平坦的道路上。稍微清醒后,身上的痛便愈加强烈,马克几乎忘记自己的哪只手被恶狼咬过。左手吗?不对,左手当时怀抱着一棵树,那是右手?好象也不对,右手拿着骨杖,难道是肩膀……他觉得自己虚弱又疲惫,连回忆的力气都没有,身体的晃动使他觉得困倦,可疼痛又在提醒他振作起来。他想动一动,却使不上力气,连转头都费劲,他轻轻闭上眼睛,想再休息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马克发现自己站在云上。那是如山峦层叠般的银色云团,仿佛一座座分布不均的白色城堡,浮立在天空之中。云堡之下是厚密的云毯,看不到下方,视野所及的地方全是云朵,无别的景象。奇怪的是云层上方竟然没有太阳,也不知道这样雪白的云层借衬的是哪里来的光线,竟白得这样耀眼透亮,极像《四神记》里描述的乐天之地。
耳边传来轻微的风声时,马克开始移动并缓缓下落,那些飘浮在空中的白色城堡在视线里变得明显和接近,却在触碰时如雾气一样从身边穿流而过。马克张开双臂,双脚用力向后一蹬,便向前飞了出去。他感觉身体里涌动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力量,在推助他前进,并朝着那一大片白色云团的方向飞去。
到达云团中间时,马克轻轻落下,站在云毯之上。这种感觉美妙极了。脚下的云团向四方延伸,直至天际,云堡在头顶和远方映现,看上去并不真实,如同诸神之手雅兴忽来的一笔画作。好久之后,白色景象看得无聊,马克双脚向下一沉,穿过云毯,继续向下浮坠。
墨绿色的山脉让马克在视觉上得到一些舒适的缓冲,与山脉相连的黄绿相间的草原,给了他更加惬意的安慰。他飘浮在天地之间,享受着翱翔的豁达,终于感受到了阳光辐射的温度。最后他缓缓飘落在平原之上,黄绿色的野草没入膝盖上方。阳光从背后推来,铺满整个草原,让那株唯一杵在远处的独树更加孤寂和明显。
马克认得它,甜水沙漠上唯一的樟树,就种在阿宝的房子前。可房子不见了,四周倒像是甜水沙漠的景象,却少了那条宽阔的中心大道。他也没有发现萤火沼泽和和黑暗洞穴,到处都是平的,远的,空的,一副虚无飘缈的无极之象。
马克向樟树走去,他直直穿过绿地,拨开草群,反正也没有路。
樟树看上去并不高大,枝叶也不茂密,像是刚被移植过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阳光开始变得炙热,晒在身上有点烫,马克躲在靡小树冠投射下来的微缩影子下面,纳取凉意。
突然天空中的一闪银光引起了马克的注意,他望向黑色山峦的上方,云毯和山顶之间飞翔着一个反射着亮光的东西,像是一只披着金属外壳的鸟。它横跨黑色山脉,形状和轨迹在黑色背景下更加明显。直到它慢慢下落,朝着樟树的方向飞来时,马克才注意到它并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形状非常古怪的、长着两个轮子的奇特机器,有点类似自己设计过的一个可以飞翔的机器——“鸟机”。“鸟机”停在马克跟前,双轮之间横着一块黑色的脚板,大小正好足够一人站上去。“鸟机”先是侧立而对,接着转了个角度,将屁股朝向马克,似乎在考验他站上去体验的胆量和勇气,又或者是一种邀请。
马克带着一丝疑恐站了上去,双手抓住从黑色脚板上竖立而起的平衡把手,摸索着站在“鸟机”上面奇妙又新异的感觉。接着它开始缓缓移动,浮起,向前冲去。“鸟机”飞得并不高,轻缓地穿梭在草浪之中,马克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热风将脚边的野草叠叠扬起,前后左右乱推,像热疯了的披头散发的草人。
野草尽头是垂直向下的悬崖,悬崖下是黑色的山坳,像是毒石岗的模样,只是少了记忆里无数蟹青色的大石和曲折山弯。“鸟机”沿着山坳的垂壁向下飞去,马克抓着扶手摒住呼吸,心跳得厉害。他来到黑色石山之中唯一的大道上,脚下是坚硬的石路和坚强生长的野草。“鸟机”一直紧贴地面飞行,向着前方高耸的黑色山峰而去。马克这才想起来,这是三岔路口,可以通向冷湾和千目林。
直到“鸟机”接近目标,马克才发现山峰之间的秘密:一条细小狭窄的隙道隐藏在眼前的山体之间。它载着他,没有在三岔路口停留,一路无碍,飞快冲进那条隧长的山隙里。
出了隙道,天地顿时广阔,视野里的场面宏大又震撼。
天空中飞行着各种野兽造型的机器,它们并未成型,只是有着和鸟兽相似的模样,未被装饰完成。远处庞然无垠的空地上,布置几十台类似之前观赏万物迁徒时盘旋在队伍后方的恐怖生物,正在向地面不断发射红蓝光线并敲打地基。灰尘漫扬在不远处因施工筑造的铁网空间里,阻隔了视野前去的方向,并被立在地面上的巨型风扇吹向远方。天地被无边的灰茫收敛,充满着万物初开的秘密,马克对这样的世界陌生又熟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不知从何说起。
“鸟机”停了下来,不再向前。马克慢慢下来,站在原地观察着一切。到处都是机器轰鸣碾压的噪音和声响,场面混乱而急切。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像是安排了紧要的任务似的沉浸在忙碌的工作之中。视野之中没有山,看不到云,就连天都分辨不清颜色,一望无际的广阔是最直接的感受。
又一辆“鸟机”从灰雾中冲了出来,朝着马克的方向而来。它全身被灰尘覆盖,改变了模样,和自己身边这台看上去大相径庭。不过快接近马克时,它的身体发出一阵细微紧密的颤动,并从扶手中间凸变出一个细小的喷头,朝着自己身体四周冲水喷洗,直到经过马克身边时,宛如新塑。
像是响应玩伴的召唤一样,载着马克的那台“鸟机”和它一同离开,朝着他左手边的方向而去。马克这才发现那里有着一块干净的空地,空地上生长着一座座透明整洁的白色房子。
“鸟机”向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马克跟在它们后边,朝着亮白房子的方向走去。
身边有人经过,马克跟他们打招呼,却无人理会,好像他并不存在。房子前面站了许多人,有男有女,他们发型奇特服装怪异,或成双或单影,谈笑风生。有两个年青的男人拿着图纸在互相交流,一个中年女人在房子前面望着铁网里的场景沉重凝视,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在指挥一只造型像鹰的铁兽启动飞翔……白房子堆叠排列,形成一个四方矩阵,看上去犹如一个正方形的小城。房子里面有人也有机器,不时有人从房子里面出来,也有人开门进去。
两辆“鸟机”规则有序地来到一个透明房子门前,房子里面的人打开门后便听话地钻了进去。它们来到靠窗的空缺位置,并排立好,和其他同样造型的“鸟机”一样,进入到静止状态。
另一排门前站了好几个人,他们正在微笑交流,嘴里抽着烟,场面热烈。
马克想上前一探究竟,却发现眼前房面的透明玻璃反射出十分刺眼的光线,扑面而来。他闭上眼睛想缓解一下,回过头望向天空,再睁开眼睛时,眼前被更加激烈的白光冲击,视线白茫茫一片。
他醒了,眼睛正在被人拨弄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