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时,新娘新夫跨过火盆,众士亲友笑之以祝。夫妻对拜,祭司点燃艾叶,绕着二人舞歌以敬。清虚坐父位欣慰看着他二位新人,眼含热泪,心中更有百感交集。客座外刘芳,奏琵琶曲以颂词诗,高唱曲歌。
梅千念,刘璃挤在人群最前,意欲打闹,满怀欣喜地要瞧一瞧新婚夫妇和平日里有何变化。
宴席渐散,梅千念双手攥着梅羽凡衣角,坐在地上。“你长大了娶谁当媳妇呀?”不远处刘璃传来笑问。她头依偎在其母刘芳腰间,紧紧拉住起母亲的手。
“娶你!”梅千念坐地听言笑答,引得一众人等开怀大笑。
庭院宴席只剩李健仁,梅羽凡。他二人并未有打算作离。林辰不知他们饮到何时,便在桌角点上一盏油灯。“等灯燃尽了你再不回来我就打你!”林辰故作威胁,梅羽凡听言笑着点头以应允。
他二人还在对酒当歌,喜不胜收。直至不远处婚房烛火已熄,他二人望月不知月隐向何处,看到四周一片寂静,冷风瑟瑟地吹才感夜深时晚。“这桃花酒果然醇美,不过酒劲倒没有燕京时那黄酒大。”梅羽凡晃着脑袋,迷迷糊糊得已经睁不开眼。“人生如月,阴晴圆缺万不能改。当醉酒以歌,乐其逍遥。”
“你现在身体怎样?”李健仁问道。
“这段时日一直为他们筹备婚礼,忙得一直没能腾出时间与你好好一叙。”李健仁所言语意有愧。
“这是好事,如今徐清旧都成家了。从前只想他不懂情,却疏忽了那亦是一种情。”梅羽凡闭口不答李健仁问题,倒是唏嘘起徐清旧来。
“察觉到身体有什么难受的就说,有病咱就治。”李健仁并未理会梅羽凡岔开话题。如今此刻,他越发觉得他身体有恙。
“你该不会还想着你那亡妻?”李健仁又问。
“你是不是不知道说什么了?”梅羽凡苦笑,不愿让他再问下去。
“芳今日所弹一曲其意我只通晓大概,都是些什么意思?”
“不过爱别离,佳人终成眷属。”梅羽凡答道。“我想起来了,我此番前来是因你的婚书,前几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与李健仁一起成婚。”
“怎么,还在乎她的曾经?”梅羽凡问道。
“我与芳,搭伙过日子嘛。也不是非说得上什么在不在乎,曾经什么的,我完全没放在心上过。在桃花岛上的日子淡如清水,唯一美的,无非是等到桃花开时,花瓣会铺满去归时的山路,连泥土都带着桃花的香。其实办不办婚礼都没所谓的,到时等桃花再开,向天地祈愿,祭慰先祖就够了。”
“爱别离,佳人终成眷属。我越来越觉得能与佳人共赴白首其实是一种上天的恩泽。”李健仁唏嘘道。话毕才觉酒饮愈寒,梅羽凡话到嘴边,不知该从何讲起。“若如此一般,却不能得偿所愿。说到此我还真羡慕徐清旧那小子。他活得比我们想象得要快乐。”
二人举酒朋辈许久,梅羽凡才缓缓而谈。“或许我真的不是一个一心一意的人,可我的心里却还是因此而觉得悲伤。或许还有很多的原因,可我这一生并不能像他们口中一样能择一人而终白首。周灵便是我全部的前半生,那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或许我说这样的话会让你觉得我是在无痛呻吟,或许会让你觉得我并非对林辰真心相付。可痛苦是真的,那如潮涌一般的回忆一遍遍将我击碎,一次次寒痛刻骨。我愿意林辰便是我的后半生,是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后半生唯一的曙光。”
“有时候我也挺怕的,你说,等我走后是与周灵合葬,还是该与林辰?我与周灵有千念,我与林辰有梅沁。你说他们长大后又该怎样看待他们的爹爹?”
“或许我真不是如你所言是那样幸运的人。”梅羽凡苦笑,饮净杯中桃花美酒,再欲言而又觉得心里悲又喜。“其实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我过得很快乐,林辰虽有病在身,不过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久了。孩子也很懂事。我总是在快乐时想起她。说到底,是我想她了。想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怎样,想她冬日天冷会不会添衣。
“相思有时候是一个好东西,想到开心的时候相思就是甜的,想起难过的时候又让人觉得苦不堪言。总好歹让能自己知道自己还有呼吸,不至于被如潮般的琐碎所掩埋。但有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时间一如白驹过隙,你又何须想那样多呢?”李健仁宽慰道。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苦衷,听着梅羽凡的话,李健仁心里不经意萌出一股羡慕。那并非所遇种种,关乎情爱的羡慕,而是关乎于他这个人,他也想说这样的话,可又能从何谈起呢?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李健仁问道。
“假若你刚见她第一面时,你只觉得她亭亭玉立,彬彬有礼。初相识后,她会让你觉得温暖,一如雨中的一柄油纸伞,寒风中袖间的暖炉。相知后,她又会突然变得很客套,与你交谈会变得小心翼翼,更怕麻烦到你。假若你们相恋后,她又会担心你天冷时有没有添衣,今日饭菜有没有糊弄了事。她有时候也会很挑剔,时常为你整理发髻,紧的生疼。会催促你夜夜泡脚洗牙,若有一点点不耐烦就笑问是不是不爱她了,威胁明日不给你做饭吃。”
梅羽凡话之假若,句句所言都是与她的回忆。梅羽凡话完,桌角油灯正好熄灭。他这才想起林辰临走时说过的话,于是匆匆拜别。
李健仁却不着急回屋,他一人苦饮杯中寒酒,感受到雪落在肩头额间鼻梁。“我又何尝不想能如你一般有一份值得回忆的回忆。”李健仁自说自话,提起酒一饮而尽。他的眼睛滑落一滴清泪。“他们抛弃我三十余年,大概我再也不会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谁。”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便闭着眼睛说着胡话,他只感到头越来越晕。他走路时摇摇晃晃,刚走五步又跌一大跤。
次日午时,梅千念才从睡梦中醒来,梅沁正趴在她的身上正着双眼注视着他。梅沁见她醒来哇哇大哭。兴许是林辰走时匆忙,未能给梅沁热奶充饥。梅千念驾轻就熟将梅沁抱在怀中安抚,走至窗前却左右探望却仍不见父母亲的身影。
屋外落雪约一尺厚,街巷空空如也,也不见又脚印往来。梅千念不禁心底好奇,想不出他们回去何方。“该不是自己回家,扔下了我们?”梅千念自言自语,却来不及细想,梅沁哭声越来越大,与安静的四周形成极鲜明的反差。梅千念重新复燃屋内炭炉,倒上一壶新鲜羊奶。“你别哭了,快好了,快好了!”直到做完了手上的事,才将梅沁重新抱回床上。不一会儿的功夫羊奶便冒起寥寥白烟。
梅沁心满意足打了一个奶隔,心满意足揉捏着梅千念的脸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哈欠。
“哭声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吗?”梅千念听见屋外动静,有人踏雪而来。
“没错。”说话人的口音中带着一股很浓重的异域腔调,以至于梅千念听得不是很懂她们口中的意思。梅千念爬上窗台,探出双眼偷望,见有二人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古怪衣物,正朝他走来。梅千念最先注意到的是一位和他一般大的女孩。她带着扎着藏辫,用以五彩四线编织着珊瑚,珠宝。她的面色如明月一般夺目,双眸似星海中耀眼的北辰。脸颊通红却未有皲裂,反而比冰雪还要剔透。她带着白珠项链,一袭白衣,金丝点缀腰间,衣襟。不过她的脚踩在深深的雪地中,梅千念看不清如她般穿着古怪的人会穿着怎样的鞋子。
“我看见他了!”那一女孩笑着指向梅千念。
梅千念听见那女孩大喊,连忙看向床头梅沁。梅沁只翻过了身,梅千念听梅沁还传来细微鼾声。“你们声音小一点,我妹妹还没醒呢!”
“呦,这是谁家的孩子!”那女孩见那男孩出门便向她大喊大叫,不由得又提高了音量。她想朝向梅千念走来,身旁人有人意会她的意图,伸手便已阻拦。
“小孩,你是谁家的孩子?”女孩见梅家欢不答,又问一遍。
“你又是谁?”梅千念问道。他脑海里仔细回忆,想到自己随父亲登岛后还从未遇见过那样穿着古怪的人。梅千念不知她们是客人,还是坏人。小心翼翼将门合住,仔仔细细打量着她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