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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第1页)

我领着胆小的美国夫妇走进满是灰尘的房间。天马上就黑了,我知道,楼上的对吼会熄火,而楼下的呻吟声就要开始。床摇动的声音、洗身子的水声、熊的脚步声——为维持二楼的治安——还有弗洛伊德的球棒,规律地一步一响,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

这家美国人会去歌剧院吗?回来时会不会撞见约兰塔把一个胆大的醉汉箝上楼——或者把他摔下楼?会不会有人在大厅像揉面团一样揉贝贝,而英琪在一旁跟我玩纸牌,听我诉说小琼斯的英勇事迹?她爱听护法黑军的故事。等她“年纪够大”,英琪说,她要赚一大笔钱,然后去找父亲,亲眼看看美国的黑人过得有多糟。

等到深夜几时,尖叫安妮又会来个假高潮,把新罕布什尔的小女孩吓得穿过相连的门跑去找爸妈?他们三人会不会一起挤在床上——听着老比利讨价还价的磨功,约兰塔把人往地下拽的重击——直到天亮?

尖叫安妮警告过我,要是我敢动英琪会有什么下场。 。 想看书来

09 第二家新罕布什尔旅馆(9)

“我不让她跟街上的野男人厮混,”她开门见山地说,“但是我也不想让她以为自己在恋爱什么的。那八成更糟——我很清楚。会让人昏了头。我是说,我不会让任何人付钱买她——永远不会——也不会让你免费偷吃。”

“她只有莉莉那么大。”我说。

“谁管她多大?”尖叫安妮说,“我会注意你。”

“你大到可以用那玩意了,”约兰塔对我说,“我一看就知道。我有看那玩意的眼光。”

“如果那东西硬起来,你就会想用,”尖叫安妮说,“我只是告诉你,别把那东西用在英琪身上,用了你就没有了。”安妮告诉我。

“一点不错,”约兰塔说,“用在我们身上,别找小孩。你敢用在小孩身上,我们就宰了你。就算你会举重,也总有要睡觉的时候。”

“等你一觉醒来,”尖叫安妮说,“你的东西就不见了。”

“懂吗?”约兰塔说。

“懂。”我说。接着约兰塔靠上来吻我。这个威胁之吻和当年除夕夜桃乐丝的吻一样,带点呕吐的味道,毫无生气可言。吻完之后,她忽然咬住我的下唇一拉——直到我叫出声才放开。我觉得自己的一双手不由自主高高举起——好像刚练过半小时哑铃一样。但约兰塔已经警戒地一步一步朝我退开,手放在皮包里。我看着皮包和那双手,直到她离开我房里。尖叫安妮还在。

“抱歉,她方才咬你,”她说,“我没要她这么做,她这人就是坏心眼。你知道她皮包里放了什么吗?”我可不想知道。

尖叫安妮当然知道。她和约兰塔是一对——英琪告诉我的。她还对我说,不仅她母亲和约兰塔是恋人关系,贝贝也和女人(玛丽亚海佛街上的一个妓女)在一起。只有老比利宁可要男人,不过英琪说老比利太老了,大半时候其实什么都不要。

于是,我和英琪始终保持中性的友谊。其实就算尖叫安妮不警告我,我也不会想到那里去。我继续幻想着弗兰妮和约兰塔,当然也对爱读书的菲格波羞涩而笨拙地求爱。美国学校的女孩都知道我住“克鲁格街那家旅馆”,因此我不能跟她们算是同等级的。大家常说美国人在家乡大半没有阶级意识,但我很清楚海外的美国人,也知道他们非常在意自己算是几流的美国人。

弗兰妮有她的熊,我想,她的幻想大概也和我一样多。她有小琼斯和他的橄榄球比分,她一定费尽了心思,才能想象他在每场比赛结果出来之前过得怎么样。她还有写给道夫的那些信,以及对他一厢情愿的想象。

苏西对弗兰妮写信给道夫的事有一套理论。“她怕他,”苏西熊说,“她其实很怕再见到他,就是出自恐惧才会一天到晚写这些信;因为,如果她能用平常的口吻对道夫说话——如果她能假装和他维持一种正常关系——那么他就不再是个强暴犯,不曾强暴过她,她便用不着面对现实。因为,”苏西说,“她害怕道夫或任何像他的人,会再一次强暴她。”

我仔细想了想这番话。苏西也许不是弗洛伊德心目中的那种聪明熊,但她的确自有聪明之处。

莉莉有番关于苏西的话我也牢记在心。“你尽管可以嘲笑苏西,因为她害怕当人,也不想跟人打交道。可是有多少人跟她感觉一样,却缺乏改变现状的想象力?装一辈子熊也许可笑,”莉莉说,“但你不得不承认,这得要有想象力。”

依靠想象过活这回事对我们当然不陌生。父亲在想象中茁壮,这间旅馆就是他的全部想象。弗洛伊德只有靠想象才看得见。看似活在现实中的弗兰妮,也免不了往前看——我呢,几乎无时无刻不看着弗兰妮(等待任何信号、表情和线索)。弗兰克可能是我们之中最会想象的,他为自己造了一个世界,待在里头。而莉莉在维也纳也有她的使命——为此她暂时一切平安。莉莉决心要长大。她一定有丰富的想象力才能如此决心,因为我们看不出莉莉的身材有什么变化。

09 第二家新罕布什尔旅馆(10)

莉莉在维也纳做的事是“写作”。菲格波的朗诵打动了她,让她一心想当作家。我们始终窘得不敢责备她——尽管我们知道她一天到晚都在写,她也始终窘得不愿承认。但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她在写东西。将近七年的时间,她写了又写。我们听得出她的打字声,和激进派完全不同。莉莉写得很慢。

“你在干吗,莉莉?”有人敲她长年上锁的房门问道。

“试着长大。”莉莉回答。

我们也沿用了这个说法。假如被强暴的弗兰妮可以说自己只是被人打了——如果她真能如此了事——那么试着写作的莉莉就有理由说她正在“试着长大”。

因此当我告诉莉莉,新罕布什尔来的客人有个和她一般大的小女孩时,她说:“那又怎样?我还得长大。也许晚饭后,我可以去自我介绍一下。”

误住烂旅馆的胆小客人最倒霉的就是——胆小得没有勇气离开,甚至抱怨也不敢。而且愈胆小的人愈有礼貌,就算在楼梯间被史劳本史吕瑟吓到、看见约兰塔在大厅咬人脸、被尖叫安妮的咆哮惊得夭寿——甚至在脸盆里发现熊毛,他们都会道完歉再退房。

但是新罕布什尔来的女人可没这么好惹,她比一般胆小客人的脾气大得多。到了傍晚妓女出来钓客人,倒还平安无事(他们大概出去吃饭了);而且一直坚持到深夜都没有怨言,甚至连一通打给柜台的电话都没有。弗兰克在房间跟裁缝人形一起用功,莉莉在试着长大。弗兰妮在柜台,苏西熊在大厅巡逻——只要她在,妓女的客人就很安分。我很焦躁,睡不着(我整整焦躁了七年,但这晚我尤其焦躁),和英琪、老比利在莫瓦特咖啡屋射飞镖。这晚老比利的生意又迟迟不上门。刚过半夜,尖叫安妮在卡恩纳街和克鲁格街的转角找到一个顾客。她带着一脸鬼祟的男伴往咖啡屋探来,一眼望见和老比利跟我在一起的英琪,还没轮到我射。

“过十二点了,”她对女儿说,“快去睡,明天学校还要上课。”

于是我们前前后后一同走回新罕布什尔旅馆。尖叫安妮和她的客人走在前面,我和英琪跟着老比利,一边一个。老比利正在谈法国的罗亚尔河谷。“我退休了就要去那里,”她说,“也许下次放假就去。”英琪和我知道,老比利放假时,都到巴登跟她妹妹一家人团聚,从无例外。她总是从歌剧院对面的车站搭公车或火车,到巴登永远比去法国来得容易。

我们走进旅馆,弗兰妮说,所有的客人都已回房。新罕布什尔的一家子大约一小时前就上床了。一对年轻的瑞典夫妇睡得更早。有个布根兰(奥国东部一州)来的老头整夜都没出房门。还有一批英国自行车迷醉醺醺地来住店,不放心放在地下室的车子,一看再看,还想去闹苏西(她只好吼一吼);现在当然都倒在自己房里不省人事了。我回房去举重——经过莉莉门前,正巧遇上熄灯的一刹那;夜里她停下来不长大了。我用长杠铃练了几下挺举,但没什么趣味;太晚了,只是因为无聊才举一举。我听见弗兰克把裁缝人形朝我和他之间的墙上一撞;他不知在念什么,一不高兴便找人形发泄——或许他只是跟我一样无聊。我敲敲墙壁。

“继续走过打开的窗口。”弗兰克说。

“Wo ist die Gemutichkeit ?”我有气没力地唱。

我听见弗兰妮和苏西熊经过门前。

“四百六十四次,弗兰妮!”我悄声说。

09 第二家新罕布什尔旅馆(11)

我听见弗洛伊德的球棒从我头上某张床掉下来,结实地啷一响。贝贝的床,我听得出。父亲跟平常一样,正在熟睡——做着美梦,不用说,而且做个没完。二楼楼梯口有个男人不知咕哝了什么,我听见约兰塔的回答,她把对方摔到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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